★☆★☆★☆★☆★☆★☆★☆★☆★☆★☆★☆★☆★☆★☆★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yuyu不在家】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波莉安娜》作者:[美]埃莉诺·霍奇曼·波特/翻译:吴风 《波莉安娜》几乎一夜之间畅销全美,深深影响了美国乃至世界各国民众的生活。它向我们展示了一种非常乐观的人生态度,正如作者所说:“我不否认自己所经历的挫折和灾难,我只是不气馁,我想比起那些未知的不幸,这些肯定好得多!”   《波莉安娜》为我们塑造了一个十一岁小女孩形象。她从小丧失父母并且身无分文,只能同脾气古怪孤傲的姨妈一起生活。姨妈的性格以及提供的环境虽然没能如小女孩所愿,但她却偏偏能在每一个困难与打击面前都欢天喜地地去发现快乐、并全身心地享受这快乐。她的热情与欢乐深深地感染了她身边的每一个人,使他们发生了很大变化,而那些困难和逆境在她面前也都变得那么渺小,甚至整个小镇都因为她的到来重新获得了生机。作品以真挚的童心和乐观、健康的精神向我们传递了一种原汁原味却如天使带来的“快乐”,波莉安娜,就是这个天使,送出爱心的同时自己也获得了快乐。   问世以来畅销全球历久不衰;每一个女孩一生中不可或缺的心灵读物;它就是波莉安娜,一个天使带来的礼物;教会我们如何在平凡的生活中寻找快乐。   波莉安娜经常玩的游戏就是——要从任何事中找出可以高兴的事!波莉安娜眼中的生活不止是呼吸,而是傲自己喜欢做的事……读书(当然是给自己)、爬山、和汤姆先生讲话、了解周围的一切(包括人和事物)…… ============================= 第一章 波莉小姐   六月的一个早晨,波莉·哈林顿小姐有些匆忙地进了厨房。通常波莉小姐不这样脚步匆匆,她特别以自己的沉稳而自豪。但今天她的确是急了些——真的很急。   正在水槽边洗碗碟的南希惊诧地抬起头。南希在波莉小姐的厨房才干了两个月,但她已经知道女主人通常是很少急急忙忙的。   “南希!”   “是,夫人,”南希高兴的答应着,一边还继续擦着手中的水罐。   “南希!”——波莉小姐的声音变得非常严厉了——“当我跟你讲话是,希望你停下手中的活儿,听我讲话!”   南希脸涨得通红,她赶紧放下水罐,擦水罐的布还在上面,险些把水罐打翻——这样一来她更慌了。   “好的,夫人。我会的,夫人!”她结结巴巴地说,一边把水罐扶正,一边忙转过身说:“我只是想继续干活,因为您今早特地吩咐我快点把碗碟洗出来,您知道。”   女主人皱了皱眉头。   “好了,南希。我没让你解释。我只是让你注意听。”   “是,夫人。”南希忍住没有叹气,她想不出自己到底怎样做才能讨好这个女人。南希以前从没在外做过活,她母亲有病,父亲突然去世,留下南希和三个更小的孩子,所以南希不得不出来做事养活他们。她非常高兴能在小山上的大房子里找到一份厨工的活儿——南希来自六英里外镇子的“角落区”,她当时只知道波莉·哈林顿小姐是老哈林顿家宅的女主人和镇上最富有的人之一。她现在知道波莉·哈林顿小姐是一个严厉,总爱板着脸的女人。如果餐刀哐当掉在地上,或门砰地一响,波莉小姐就要皱眉头——但即使餐刀和门都很安静,她也绝不会想到要笑。   “南希,你干完早晨的活后,”波莉小姐说,“可以把楼梯尽头阁楼上的小屋打扫一下,然后整理出一张小孩的床。当然,清理出衣箱和盒子后,你应该先要把屋子打扫一下。”   “好的,夫人。那我把拿出来的东西放在哪儿呢?”   “放在阁楼前的走廊里。”波莉小姐犹豫了一下,然后接着说:“我想现在告诉你吧,南希,我的外甥女波莉安娜·惠蒂埃要来和我一起住。她11岁,就住那间屋里。”   “一个小女孩儿要来这儿,哈林顿小姐?噢,那该多好啊!”南希大声说着,同时不禁想起那两个给贫困的家里带来阳光般欢乐的妹妹们。   “好?我可不会用这个词,”波莉小姐生硬地说,“不管怎样,我当然会尽量办好。我相信我是一个好女人。我知道自己的义务。”   南希的脸又涨红了。   “当然,夫人。我只是想这个小女孩的到来——会让您——开心些。”南希结结巴巴地说。   “谢谢,”波莉小姐干巴巴地回了一句。“我现在还看不出有这方面的迫切需要。”   “但是,当然您——总是想要您姐姐的小孩吧,”南希冒昧地说,模糊地觉得自己怎样也得为这个孤单的小陌生人准备一个欢迎仪式什么的。   波莉小姐傲慢地抬起下巴。   “好了,南希,就因为我碰巧有个姐姐傻乎乎地嫁人,还把没必要的孩子带到这个人满为患的世上,我想不出自己为什么会想要照顾他们。但正如我说的,我相信我知道自己的义务。去打扫一下那些角落吧,南希!”她很干脆地结束了谈话,离开了房间。   “是,夫人。”南希叹了口气,拿起擦了一半的水罐——油污又凝结了,她不得不重新用热水洗。   回到她自己的房间,波莉小姐又拿出了那封两天前从很远的西部小镇上收到的令她既惊异又不快的信。来信上写着“佛蒙特州,贝尔汀斯维尔,波莉·哈林顿小姐收”,信的内容如下:   亲爱的女士:   我遗憾地同志您,尊敬的约翰·惠蒂埃牧师两周前去世了,留下了一个11岁的女孩。除了几本书之外他基本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因为,您也毫无疑问地知道,他只是这个小传教会的牧师,所以收入微薄。   我确信他是您死去姐姐的丈夫,他已对我说明他和您家关系不是很好。但他觉得您还是会看在您姐姐的份上收留这个孩子,并让她在东部家人的照看下成长。因此我想到写信给您。   在您收到这封信时,小女孩已经准备出发了,如果您愿意收留她,请回信说她可以即刻就来,我们将感激不尽。因为最近有对夫妇要去东部,他们可以带您外甥女一起去波士顿,然后把她送上去贝尔汀斯维尔的火车。当然,波莉安娜到达的准确日期与车次我们会通知您。   希望尽快得到您肯定的答复。   耶利米·欧·怀特 拜上   波莉小姐皱着眉头把信叠好放回信封里,她前天就回复了这封信,她当然说她会收留这个孩子。她相信她非常明白自己的义务!——尽管这不是什么好差使。   她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信,不禁又想起姐姐詹妮。詹妮就是这个孩子的母亲,在她20岁时,不顾家里人反对坚持要嫁给这个年轻牧师。曾经有个富人想要娶她——家人更倾向女儿嫁给他而不是那个牧师;而詹妮则不这样认为。那富人既年长又有钱,而牧师有的只是一个充满理想和热情的年轻的傻瓜,还有一颗充满爱意的心。詹妮喜欢这些——也许很自然吧。因此她嫁给了牧师,跟他去了南方,成了一个国内传教士的妻子。   然后两家断绝了关系。波莉小姐还记得很清楚,尽管她当时只有15岁,是家中年龄最小的孩子。家里与传教士妻子几乎没有再联系。确切地说,詹妮有一段时间还写信回来,并说给自己的孩子取名为波莉安娜,那是她两个妹妹的名字:波莉与安娜。她生的其他小孩都死了,只留下这个波莉安娜。那次是詹妮最后一次写信;几年之后便传来她的死讯。是牧师自己写了封很短但令人心碎的便笺告知的。发信地址是西部的一个小镇。   当然,斗转星移,家里的情况也有很大的变化。波莉小姐向外看了看伸到很远的山谷,回想着25年给她带来的变化。   她现在40岁了,很孤单地活在世上。父亲、母亲、姐妹们都去世了。几年来,她一直是这幢房子的唯一的主人,也是父亲留下的大笔财产的唯一继承人。有很多人公开对她的孤单表示同情,并让她邀请朋友或伴侣一起住,但她对这些同情或建议一概不听。她说自己并不寂寞。她喜欢自己一个人呆着。她喜欢静。但现在——   波莉小姐皱着眉绷着嘴站了起来。她当然很高兴自己是个好女人,她不但知道自己的义务而且也有足够的毅力和品质去付诸行动。但——波莉安娜!——多荒唐的一个名字! 第二章 老汤母和南希   在楼上的小阁楼,南希用力地又擦又洗,尤其对角落,她更留心。有时候,她卖力地干活与其说她对擦去灰尘有热情,不如说是对自己情绪的一种解脱——南希尽管表面对女主人唯唯诺诺,但她内心却十分不满。   “我——就——想——能——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她断断续续地咕哝着,一字一顿,用她的扫把儿拼命地戳着地上陈年的污渍。“有很多地方需要好好地打扫,好好打扫!”想到把那个小孩放在这又热有小的房间里——冬天也没有火炉取暖,亏她能从这么多的房间里挑出这间!“多余的孩子!哼!”南希没好声气地说,拼命拧抹布把手都攥疼了,“我觉得最多余的并不是孩子,尤其是在现在!”   她又沉默地干了一会,等都干完了,她用蔑视的目光环顾了一番这个空当的小屋。“好了,我是干完我的了,”她叹口气说,“没尘土了——也没什么别的了。小可怜!这可是安置孤独想家孩子的好地方!”说完,她走出来,随手砰地关上门。“噢!”南希惊呼,咬紧了嘴唇。接着她牛劲儿又上来了:“嗯,我不在乎。我就是要她听见摔门声——就要!就要!”   当天下午在花园里,南希抽出了几分钟和老汤姆搭话。老汤姆在这个地方干除草和铲路的活儿已经数不清多少个年头了。   “汤姆先生,”南希说,一边回头看看确信没人留意她,"您知道一个小女孩要来者和波莉小姐一起住吗?   “一个——什么?”老头问,费劲地直起背。   “一个小女孩——和波莉小姐住。”   “甭逗了,”汤姆不信地嘲笑到,“你怎么不告诉我说明天太阳要从东边下去?”   “但这是真的呀。她自己告诉我的。”南希坚持说道,“是她外甥女,11岁。”   老头惊讶的下巴都要掉了。   “豁!会是谁呢,”他咕哝着;接着他暗淡的眼里闪过一丝柔和的光。“不会是——但那一定是詹妮小姐的小闺女。老天有眼,我的老眼还能看到这么益处。”   “谁是詹妮小姐?”   “她是直接从天堂里来的天使,”老头激动地喘息着说:“但是老主人和夫人说起她时总说是他们的大女儿。她20岁时嫁人了,很久前就离开这里了。她生的孩子都死了,我听说,除了最后一个;一定就是要来的那个。”   “她11岁了。”   “差不多吧,”老头点点头。   “她会住在阁楼上——亏她做得出!”南希边骂边扭头看了一下房子那边。   老汤姆皱了皱眉头。然后他的嘴唇完成了一个古怪的笑容。   “不知道波莉小姐在这座房子里会如何对付着小孩,”他说。   “哼!还不知道这小孩会怎么对付波莉小姐呢!”南希抢着说。   老头乐了。   “我觉得你并不喜欢波莉小姐。”汤姆笑得合不拢嘴。   “像是由谁会喜欢她似的!”南希讥讽地回了一句。   老汤姆古怪地笑了,他弯腰又干起了活。   “我猜你也许不知道波莉小姐的恋爱事件吧,”他慢慢地说。   “恋爱事件——她!没有——我猜没人听说过。”   “噢!是有这回事儿,”老头点点头。“那人现在还活着——就在这个镇上。”   “我还是不说了,说了不大好。”老头直起身子。在他看着那座房子的时候,他暗淡的蓝眼睛里有着一个忠诚仆人对他服侍和热爱多年的这个家庭的朴实的骄傲。   “但这还是不可能——她和一个情人,”南希仍坚持说。   “你不如我了解波莉小姐,”他争辩道,“她年轻的时候曾经很漂亮——她如果想的话,现在还是可以很漂亮的。”   “漂亮!波莉小姐!”   “是呀!如果她把那束紧的头发自然地散开,像从前那样,带上上面有花的帽子,再穿上带白色花边的衣服——那就甭提多漂亮啦!波莉小姐一点都不牢,南希。”   “是吗?可她真的显得很老——真的,真的!”南希嘲讽地说。   “我知道——自从跟她的情人闹矛盾以后,”老汤姆点点头,“她像是吃了呛药——浑身带刺,不好对付。”   “我觉得她过去就是这个样子的,”南希愤愤地说,“不管你怎么讨好都难让她开心!不是因为家里人需要我材不来挣着分工钱呢。哪天——哪天我气极了,我就走人,没得说。”   老汤姆摇了摇头。   “我懂。我也想过,这样想很自然——但不是最好,孩子,不是最好。相信我的话,不是最好。”说完他又低头干活了。   “南希!”有人尖叫着。   “是——时,夫人,”南希结结巴巴回答着,匆忙向大房子那边跑去。 第三章 波莉安娜的到来   电报如期抵达,告知波莉安娜会在次日——6月25日下午4点抵达贝尔汀斯维尔。波莉小姐读着电报,皱了皱眉头,然后上楼梯来到阁楼。环视小屋时,她又皱起了眉头。   房间里有一张整理得很整洁的小床,两把直背的椅子,一个盥洗盆,一个没有镜子的五斗柜和一张小桌。屋子中没有任何装饰物,墙上连一幅画也没有。阳光从屋顶倾泻而下,把小屋晒得像烤箱一样。因为没有纱窗,窗子也没有抬起,一只愤怒的大苍蝇嗡嗡地上下乱撞想飞出去。   波莉小姐打死了苍蝇,把它扫出窗子,摆好椅子,又皱了皱眉头,走了出来。   “南希,”几分钟之后她在厨房门口说,“我在波莉安娜小姐的房间里发现了一只苍蝇,窗子一定被打开过。我已经订了纱窗,但我希望你在纱窗送来之前确保窗子关好。我外甥女明天下午4点到达,我想让你去车站接她。提莫西会驾着四轮马车送你过去。电报说‘浅色头发,穿红方格布裙子,戴草帽’。我就知道这些,但我想足够了。”   “是夫人;但您——”   波莉小姐显然明白这个停顿的意思,因为她皱起眉头干脆打断说:“不,我不去。我想没有这个必要,就这样吧。”然后她转身走了——波莉小姐对外甥女舒适生活的安排就这样结束了。   厨房里,南希用她的平烙铁,在她熨的擦碗毛巾上用力擢了一下。   “‘浅色头发,红方格布裙子和草帽’——这就是她知道的一切!如果换我,那该羞死了,我会的,我会的——她唯一的外甥女横穿大陆大老远来到这里!”   第二天下午3点40整,提莫西和南希坐四轮敞篷马车去借这位即将到来的小客人。提莫西是老汤姆的儿子。真理人有时说起,如果老汤姆是波莉小姐的左膀的话,那提莫西就是她的右臂。   提莫西是个性格很好的年轻人,长得也帅。尽管南希来了不久,两人早已是好朋友了。但今天南希太专注于自己的使命以至于多话的她一路几乎沉默着到了车站,下了马车,静静地等着火车。   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着——“浅头发,红方格布裙子,草帽”她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个神秘的波莉安娜会是个什么样子的孩子。   “为她自己好,我希望她是个安静明理的孩子,不会掉餐刀或砰砰关门,”她朝着向她踱来的提莫西叹了口气说。   “但如果她不是的话,没人知道我们会遭什么样的罪,”提莫西咧着嘴笑着说,“设想波莉小姐和一个吵吵闹闹的孩子在一起!老天!汽笛响了!”   “哎,提莫西——她派我来真够小气的。”南希忽然感到有些紧张,转身连忙跑到能够看见旅客下车的最佳地点。   没过多久南希就看到她了——一个瘦弱的小女孩穿着红方格子布裙,亚麻色的头发松松梳成两条辫子垂在背后,草帽下是一张焦急的,长着雀斑的小脸,东张西望,显然在找人。   南希马上知道就是她了,但她的腿颤个不停,以至于她没能立即走上去。小女孩一人站在那里直到南希终于走上前去。   “你是——波莉安娜小姐吗?”她颤声说。即刻她发现自己已经被两只方格下面的胳膊搂得快喘不过气来了。   “噢,我见到你真高兴,高兴极了,”一个急切的声音在她耳边大声说。“我当然是波莉安娜,我真高兴你来接我!我想你会的。”   “你——是吗?”南希结巴着,模糊地奇怪着波利安娜怎会知道她——并想要她来接呢?“你——是吗?”她又说了一遍,一边把帽子扶正。   “当然是了;我一路上在想着你是什么样子的,”小女孩一边掂着脚尖跳着,一边从头到脚地打量着窘迫的南希,大声地说,“现在我知道了,我很高兴你就是这个样子。”   提莫西一来,南希才好不容易舒了口气。波莉安娜的话实在让她很糊涂。   “这是提莫西。你也许有个衣箱吧,”她结结巴巴地说。   “是的,我有,”波莉安娜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我有一个新的。女义工帮我买的——她们对我多好啊,她们那时还想买地毯。当任我不知道一个衣箱能换多少地毯,但肯定能有一些——半个走廊那么成的吧,你觉得呢?我包里有个小东西,格雷先生说是寄放牌,我先得给你才能取箱子,格雷先生是格雷夫人的丈夫,他们是卡尔执事的表亲。我和他们一起来东部,他们好极了!在这——这儿呢,”她说完,在她带的包里翻了好一阵子后拿出了那张寄放牌。   南希长出了一口气,直觉上她觉得听完这通讲话后总得有人出一口气,然后她偷偷地看了一眼提莫西,提莫西却有意避开了她的眼光。   三人终于可以走了,波莉安娜的皮箱放在后面,她自己舒服地被安置在南希和提莫西之间,从一开始小姑娘就一刻不停又是评这又是问那,直到有点发晕的南希发现自己为了跟得上她而上气不接下气。   “瞧,不是很好吗?远不远?我喜欢——我喜欢乘车,”当车轮转起来时波莉安娜叹了口气。“当然了,我才不会在意远近呢,因为你知道我想尽快到。啊,多漂亮的街道!我就知道这里会很美;爸爸跟我说过——”   她有点哽咽被迫停下来。南希疑惑地看着她,发现她的小下巴在颤抖,眼里充满了泪水。片刻之后,她振作地抬起头接着讲。   “爸爸告诉了我一切。他记得的。我应该早点届时,格雷夫人让我马上解释——关于红方格布裙子和我为什么没穿黑色的,她说你会觉得奇怪。但上次教会的募捐桶里没有黑色的衣服,只有一件女士天鹅绒的紧身上衣,而执事卡尔的妻子说那件压根儿不适合我穿。再说,衣服上还有些发白的地方,一些女义工想给我买件黑裙子和帽子,但其他人觉得钱应该用来为教堂买块红地毯,您知道。怀特夫人说这件也可以,她不喜欢小孩穿黑色——我想说的事,她喜欢小孩,但不喜欢黑色的那部分。”   波莉安娜停下来歇口气,南希赶忙结巴说:“好啦,我想这样——这样就可以了。”   “我很高兴你这么想,我也是。”波莉安娜点点头,又接着哽咽着说,“当然,穿黑色高兴起来就难多了——”   “高兴!”南希吸了一口气,惊讶地打断了她的话。   “事啊——爸爸去天堂与妈妈还有和其他人在一起。他说我会很高兴的,但还是挺难——高兴的,就算穿红格布裙子也难,因为我——我太想他了。而且我忍不住想我应该有他,尤其是妈妈和其他人有上帝和天使,而我除了女义工外什么人也没有了。但我相信现在我有了你就容易了。波莉姨妈,我真高兴我有了你!”   南希对身旁这个可怜的小姑娘的凄凉身世心酸地同情突然变成了震惊地恐惧。   “噢,但是——你犯了个大错误,亲爱的。”她结巴着,“我只是南希。我根本不是你的波莉姨妈!”   “你——不是吗?”非常惊慌的小女孩结结巴巴地说。   “不是,我只是南希,我决没想到你会认为我是她,我俩一点也不像——一点不!”   提莫西轻轻一笑;但南希已经太心烦意乱了,所以没理会他眼中闪烁的光芒。   “但你是谁呢?”波莉安娜问。“你一点也不像我的女义工!”   提莫西这次笑出了声。   “我是南希,女佣人。除了杜尔津小姐做洗衣、熨烫的活儿以外,我做一切杂活”。   “但是有个波莉姨妈吧?”小孩焦急地询问。   “我可以用性命但保有,”提莫西插话说。   波莉安娜明显地松了口气。   “噢,那就好。”片刻的沉默后,她借着欢快地说,“你知道吗?我还是很高兴她没来接我,因为我现在还可以盼望她,而且我还有你们在身边。”   "南希脸红了,提莫西转头嘲弄地一笑。   “我觉得这是个很狡黠的恭维,”他说,“你为什么不谢谢这个小女士呢?”   “我——我在想着——波莉小姐。”南希结巴地说。   波莉安娜满意地叹了口气。   “我也似,我对她太感兴趣了。你知道她是我唯一的姨妈,我很长时间不知道有她,是后来爸爸告诉我的。他说她住在山顶上的一个可爱的大房子里。”   “是呀。你现在可以看到她那个房子了,”南希说,“就是那间白色有绿色百叶窗的房子,前头那个。”   “噢,真美!有这么多的数和草环绕着!我好像从没见过这么多的绿草,一下子就这么多。南希,我的波莉姨妈富有吗?”   “是的,小姐。”   “我真高兴。有很多钱一定感觉很好吧。我从来没认识过一个有钱人——除了怀特夫妇——他们也只是有些富有,他们的每个屋里都有地毯,星期天还有冰淇淋吃。波莉姨妈星期天有冰淇淋吗?”   南希摇了摇头,她嘴唇抽动了一下,然后开心地看了看提莫西。   “没有,小姐,我想你姨妈不喜欢冰淇淋。至少我从来没看见冰淇淋上过桌。”   波莉安娜的小脸耷拉下来了。   “噢,她不吃吗?我真遗憾!我不明白她这么会不爱吃冰淇淋呢?但——无论怎样,我应该高兴才时,因为她不吃冰淇淋,我就不会像在怀特夫人那里吃冰淇淋吃得肚子疼——就是说,我吃怀特夫人的冰淇淋吃得太多了。波莉姨妈总有地毯吧。”   “是的,她有的。”   “每个房间?”   “几乎每个房间吧,”南希回答,突然皱起眉头想起阁楼的那间光秃秃的没有地毯的小屋。   “噢,我真高兴,”波莉安娜欢呼着,“我喜欢地毯。我们一块都没有,只有两块小毯子,还是从教会募捐桶里来的,一个上面还有墨渍。怀特夫人还有画,许多美丽的画:有玫瑰的,有跪着的小女孩,有小猫,有小羊和狮子的——当然小羊和狮子不在一起。噢,当然了,圣经上说它们有一天会在一起,但现在还没有呢——我的意思是,怀特夫人的画上还没有呢。你也喜欢画吗?”   “我——我不知道,”南希又透不过气来了。   “我喜欢,我们从来就没有过画。你也知道,募捐桶里不常有。尽管有一次来过两幅,一幅太好了,爸爸卖了给我买了双鞋子;另一幅太糟了以至于我们一挂上它就掉下来成了碎片。玻璃的——你知道会碎的。我哭了。但我现在很高兴我们没有那些好东西,因为我应该更喜欢波莉姨妈的东西——因为过去没有。就像募捐桶里在一大堆退色的棕色发带后突然来了一些漂亮的发带。老天!多漂亮的一幢房子!”在他们转向宽阔的车道上时她热切地说。   当提莫西往下搬行李箱时南希趁机在他耳边悄声说:   “别再跟我提走人的事了,提莫西,你给我钱我都不走!”   “走?我也说甭走,”年轻人咧着嘴乐,“你拖我我也不走。这里现在多有趣啊,有个孩子在周围,比电影还好看,而且天天都有的看!”   “有趣!有趣!”南希愤愤地重复着说。“对于那个受上帝恩宠的孩子来说我猜不只是有趣——当她俩试着一起生活,我想她会需要一块岩石来庇护她,我就会是那块岩石,提莫西,我会的,会的!”她信誓旦旦地说,一边转身领波莉安娜走上了宽阔的台阶。 第四章 阁楼上的小屋   波莉·哈林顿没有起身迎接她的外甥女,她只是放下手里的书抬起头来。当南希和小女孩出现在起居室门口时,她伸出手,每个冰冷冷的手指上都像是写了大大的“义务”   两个字。   “你好,波莉安娜?我——”她还没机会多说,波莉安娜已经飞一般扑到她姨妈震惊、僵直的膝上。   “噢,波莉姨妈,波莉姨妈,您答应让我和您住在一起,我真不知道怎么高兴才时,”她呜咽着,“您不知道有了您和南希是多么美妙,而这之前我只有女义工!”   “很可能吧——尽管我还不曾认识你的什么女义工,”波莉小姐生硬地说,一边是图松开这些紧抓着她的小手指,一边皱着眉头看着门口的南希,“南希,好了,你可以走了。波莉安娜,来,听话,好好站直,我还没看清你长的模样呢。”   波莉安娜立即站直了,有点异常激动地笑了。   “不,我想还没有;但您看因为这些雀斑,我没什么好看的。噢,我应该向您解释红格子布裙和肘上有白点的那件黑色天鹅绒紧身上衣。我告诉了南希,爸爸说的——”   “好了,别再管你爸爸说的了,”波莉小姐干脆地打断,“我想你有个衣箱吧?”   “噢,是的,当然有,波莉姨妈,女义工给我买了个漂亮的衣箱。里面没什么——我是说自己的东西。募捐桶里近来没什么小女孩的衣服;但是衣箱理由把把全部的书,怀特夫人说我应该带着,您看,爸爸——”   “波莉安娜,”她姨妈再次尖锐地打断了她,“有一件事最好马上讲清楚。那就是,我不喜欢你一直和我讲你的爸爸。”   小女孩颤抖着吸了口气。   “为什么呢,波莉姨妈,您——您的意思——”她犹豫着说,她的姨妈填补了这个停顿。   “我们去楼上你的房间,我想你的箱子已经在那儿了。我告诉过提莫西把它拎上去——如果你有一个箱子的话,你跟我来,波莉安娜。”   波莉安娜没有说话,转身跟着她姨妈走出房间。她的眼里充满了泪水,但她的下巴却勇敢地抬得很高。“毕竟,我想——我应该高兴她不想让我谈爸爸,”波莉安娜想,“也许我不讲他还会好过些。也许,那就是为什么她告诉我不能谈论他的原因。”波莉安娜说服自己理解她姨妈的“好心”后,眨掉眼泪,兴奋地看着周围。   她已上了楼梯。走在前头的姨妈,黑色真丝裙子很华丽地发出沙沙作响的声音,她后面一扇开着的门得以让她瞥了一眼色调柔和的小毯子和蒙着黑色缎子的椅子。她的脚下是一块精致的踩上去犹如青苔般的地毯,在她两边有涂着金粉层的画框。午后的阳光透过有花边的薄纱帷帘的网眼一闪一闪地照射着她的眼睛。   “噢,波莉姨妈,波莉姨妈,”小姑娘狂喜地吸了一口气:“这间房子真是美极了,您这么富有该多高兴啊!”   “波莉安娜!”她姨妈在快到楼梯顶时突然转身喝道:“我奇怪你——怎么会对我讲这些!”   “为什么,波莉姨妈,您不富有吗?”波莉安娜很率真地提出质疑。   “当然不是了,波莉安娜。但我希望自己还不至于忘本。我不会对上帝赐予我的东西而感到沾沾自喜,那是有罪的。”波莉小姐冷冰冰地说,“财富当然不应自夸!”   波莉小姐转身顺着走廊向通往阁楼的那扇门,她很高兴把这个孩子安排住在阁楼的屋子。她最初的想法就是让她的外甥女离她越远越好,同时也免得小孩子的毛手毛脚破坏值钱的加剧。现在——这么早就显现出来的爱虚荣的天性——波莉小姐想真是幸亏把这间简朴实用的房间给她去住。   充满渴望的波莉安娜嗒嗒地迈着小脚跟在她姨妈身后,更焦渴的是她那双大篮眼睛,试图一下子看完四面八方,不让任何美丽有趣的东西逃过她的眼睛,她最想知道的要算那个格外令她兴奋的即将解开的问题;在这些奇妙的门背后,哪间是属于她自己的房间呢——哪间是温馨、漂亮、有着窗帘、小毯子和画的属于她自己的小房间呢?然而突然一下,她姨妈开了一扇门,上了一节楼梯。   这里就没什么好看的了,两边的墙光秃秃的,宽宽的楼梯尽头是阴暗的角落,屋顶似乎要碰到地板了,还堆着无数纸箱纸盒。这里又闷又热。波莉安娜不由自主地仰起了头——呼吸也很困难。接着她看到她姨妈推开了一扇右边的门。   “这,波莉安娜,就是你的房间,我想你的箱子也在这儿。你有箱子的钥匙吗?”   波莉安娜麻木地点点头。她的眼睛有些恐惧地睁得大大的。   “我问你问题时,波莉安娜,我希望你响亮地回答——不只是点头。”   “是,波莉姨妈。”   “谢了,这下好多了。我想这里有你需要的一切”,她加了一句,看了一眼挂满了毛巾架和盛满水的水罐,“我会让南希来帮你把行李拿出来。晚饭是六点钟。”说完,她就走出房间,飞速下了楼梯。   她走了好一会儿,波莉安娜一直静静地站着,目送她离开。然后她睁大眼睛看着光秃秃的墙、地板和窗户。最后她看着不久前还远在西部的家中她小屋里那只小箱子。片刻后她踉跄地走向小箱子,用手捂住脸跪在箱子边。   几分钟后南希上来时发现她在那儿。   “唉,唉,可怜的小东西,”她悲叹道,蹲到地上把小女孩拉到怀里,“我就怕看见你是这个样子,这个样子。”   波莉安娜摇了摇头。   “但我又坏又邪恶,南希——不可救药的邪恶,”她缀泣着说,“我自己为什么不明白上帝和天使们比我更需要爸爸呢。”   “他们不是更需要,”南希坚决地说。   “噢!——南希!”波莉安娜眼里灼热的恐怖一下子烤干了泪水。   南希羞愧地笑了笑,使劲地擦着自己的眼睛。   “好了,好了,孩子,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她干脆地大声说。“来,把你的要是拿来,我们开开箱子把你的衣服赶快拿出来,赶快。”   泪水涟涟的波莉安娜拿出了钥匙。   “反正那里也没什么,”她犹豫着说。   “那样衣服就可以很快地取出来了。”南希说。   波莉安娜突然露出了笑容。   “对了,我可以为那个高兴,不是吗?”她喊道。   南希瞪大了眼睛。   “为什么,当——然,”她有些不确定的回答。   南希干练的手很快就分理好了书,带补丁的内衣,和其他几件平常得令人同情的衣服。波莉安娜也鼓起勇气笑了,跑来跑去地把衣服挂在衣橱里,书撂在桌子上,内衣收好放在五斗橱抽屉里。   “我相信——这会是各很舒适的屋子,你觉得呢?”过了一会儿她结结巴巴地说。   没有回答。南希显然埋头忙着整理衣箱。波莉安娜站在五斗橱旁,惆怅地凝视了一会儿四周光秃秃的墙。   “我也很高兴里边没有穿衣镜,因为没有镜子我就看不到我的雀斑了。”   南希奇怪地“咦”了一声——但等波莉安娜转过身来,她的头又埋在衣箱里了。一会儿,波莉安娜走到窗户旁,她发出了一声惊喜的叫喊并高兴地拍着手。   “噢,南希,我以前没见过这个,”她喘着气说。“看——远处那边,有树、房子和可爱的教堂尖顶,小河一闪一闪就像银带子,看啊,南希,有这幅画就不用别的画了。噢,我现在真高兴她让我住在这间屋里!”   使波莉安娜奇怪和惊慌的事,南希的泪水喷涌而出,波莉安娜赶忙跑到她的身边。   “怎么了,南希,南希——你怎么了?”她喊道;然后,她小心地问,“这个房间过去不会是——是你的房间,是吗?”   “我的房间!”南希狂怒地大叫,强忍住泪水。   “如果你不是直接从天堂来的小天使,你就不会甘愿为这忍气吞声——铃响了,主啊!她又叫我了!”南希像踩了弹簧一样站起来,冲出房间,哐啷哐啷跑下楼梯。   独自一人,波莉安娜又回头看被她称做“图画”的窗外美景。过了一会儿她试探性地摸了一下窗框。她像是无法容忍这令人窒息的酷热了。使她高兴的事,窗在她的手指下活动了,窗子打开了,波莉安娜使劲探出身畅饮新鲜甜美的空气。   她又跑到了另一扇窗前,同样的,窗子在她急切的手指下弹开了。一只大苍蝇从她的鼻子旁一扫而过,在房间里嗡嗡乱飞。后来又飞进一只,又一只;但波莉安娜一点都不在意。她又有了一个美妙的发现——靠窗子有一棵张开着巨大枝杈的大树。在波莉安娜看来,它们就像巨大的肩膀在向她发出邀请。   突然她大声笑了。   “我想我可以这么做,”她咯咯地笑了。片刻后她已灵活地爬到了窗台上。从那儿她就可以很容易地踩到最近的树枝上。随后,她像一个猴子一样紧抓树枝,从一个大枝跳到另一个大枝,直至滑到最低的枝上,要想最后落地——甚至对于习惯爬树的波莉安娜来说——都有点害怕。但她还是跳了,屏住呼吸,用她有力的小手臂一荡,手脚同时在柔软的草地上着地。然后她爬起来急切地看看周围。   她已在房子的后边。面前是个花园,一个老人正在干活。花园旁边是一条小路,穿过旷野,直通一个陡峭的小山坡,山上有一棵松树孤独地守卫在一个巨石旁。对波莉安娜来说,在那个时刻世界上值得去的地方只有一个——巨石的顶上。   一阵快跑加上一个灵活的转弯,波莉安娜蹦蹦跳跳经过那个弯着腰的老人,穿过一排排整齐有序的绿篱,气喘吁吁地到达了那条贯穿旷野的小路。然后她下决心开始爬坡。她已经在想那块岩石有多么多么的遥远,而从窗户看去又是那么的近!   15分钟后哈林顿家宅门厅里的大钟敲了6下。很精确地在最后一响时南希摇响了晚饭铃。   一、二、三分钟过去了。波莉小姐皱了皱眉头,用拖鞋踏着地板。她猛地站起来,走进大厅,非常不耐心地看着楼上。她专注地听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冲进了厨房,“南希,”一看到伺候她的小女佣她就坚决地说,“我外甥女晚到了,不,你不需要叫她,”在南希想往大厅门口挪动时,她严厉地补充了一句。“我告诉她了晚饭什么时间,现在她得承受后果了,她也许应该立即学会准时,她下来时可以在厨房里吃面包喝牛奶。”   “是,夫人。”还好波莉小姐那时恰巧没看到南希愤懑的脸。   晚饭后南希尽可能快地蹑手蹑脚地从后面楼梯来到阁楼小屋。   “面包和牛奶,真是的!可怜的小东西只不过哭着睡着了,”当她轻轻推开门时她正在狠狠地小声抱怨,之后她发出了一声恐惧的喊声,“你在哪儿呢?你去哪儿了?去哪儿了?”她喘着气,看看壁橱,床下,甚至箱子里和水罐下面,之后她飞奔下楼冲到花园里的老汤姆那儿。   “汤姆先生,汤姆先生,那个上帝保佑的孩子没了,”她呜呜地哭道,“她消失了,直接回到她来的天堂,可怜的小东西——波莉小姐还告诉我给她吃厨房里的面包和牛奶呢——她现在一定在吃天使吃的东西呢!”   老人直起身来。   “没了?天堂?”他傻乎乎地重复着说,下意识地扫视着落日映照下的绚烂天空。他停下来,专注地盯了片刻,然后转身,慢慢地咧嘴笑了。“好了,南希,看上去她是想尽可能地靠近天堂,就是这样。”他表示同情,并用弯曲的手指指向渐渐变红的天空下那个轮廓分明的、纤细的、被风吹着的坐在巨大岩石上的小身影。   “好了,她今晚不会在天堂了——我如果能这么说的话,”南希固执地声称说,“如果夫人问我,告诉她,我没有忘了洗碗,我只是先出去遛达一圈,”她匆匆转身说着,一边飞速奔向通往旷野的小路。 第五章 游戏   “老天,波莉安娜小姐,你吓死我了。”南希气喘吁吁地赶到巨石的旁边,波莉安娜正不情愿地从上面滑下来。   “吓?噢,我很抱歉;但真的不用提我担心,南希。爸爸和女义工们过去也常常这样,直到他们发现我每次回来都好好的。”   “但我连你走都不知道呀,”南希喊着,把小女孩的手挽在她的胳膊下,催她一起下了小山。“我没见你走,没人看见。我猜你从房顶飞上了天上了,我是这么想的。”   波莉安娜乐得直蹦。   “我是的呀,差不多——只是向下飞而不是向上,我从树上下来的。”   南希一下停了下来。   “你——什么?”   “我从树上下来呀,从我窗外。”   “我的老天爷!”南希喘着气说,一边又忙着赶路,“我倒是想知道你姨妈会咋说!”   “你想吗?好吧,我会告诉她,然后你就知道了,”小姑娘高兴地许诺说。   “老天慈悲!”南希喘着气说,“别说——别!”   “为什么,你的意思不是说她在意这个吧!”波莉安娜大声说,显然很忐忑不安。   “不是——呃——是——好了,别管了。要知道我并不特别在意她会怎么说,真的,”南戏结结巴巴道,她决心让波莉安娜少挨一顿骂——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再等着呢。“但不管如何,我们得快点,你知道我得把盘子洗出来。”   “我帮你。”波莉安娜立刻许诺说。   “噢,波莉安娜小姐!”南希反对。然后有一阵子的沉默。天空迅速的暗了下来,波莉安娜握紧了她这个朋友的胳膊。   “我想我还是很高兴,毕竟,你的确有点害怕了,所以就来找我了。”她颤抖着说。   “小可怜!你一定也饿了。我——我担心你只能在厨房里和我一起吃面包和牛奶了。你姨妈不高兴了——因为你没有准时下来吃晚餐,知道了吧。”   “但我不能啊,我在这儿上面呢。”   “是呀;但——她不知道这些,你明白吧,”南希干巴巴地说,忍住没有笑,“我很抱歉只有面包和牛奶,真的,真的。”   “噢,我不觉得,我很高兴。”   “高兴!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面包和牛奶,我也喜欢和你一起吃,为这个高兴,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的。”   “你不会觉得为任何是高兴有什么不妥,”南希反驳道,一想到波莉安娜试着喜欢那间光秃秃的阁楼小屋的勇敢的努力,她有点哽咽。   波莉安娜轻轻地笑了。   “怎么,这是个游戏,你知道吗?”   “游——戏?”   “是啊——‘只管高兴’的游戏。”   “你究竟再说什么呀?”   “怎么,这是个游戏嘛。爸爸告诉我的,好玩极了,”波莉安娜说。“我们总玩,自从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告诉过女义工们,她们中一些人也玩。”   “是怎样的呢?我对游戏不是很通。”   波莉安娜又笑了,但她也叹了口气;在渐浓的黄昏里她的脸看上去既瘦又充满了惆怅。   “啊,我们是从教会募捐桶里来的拐杖开始的!”   “拐杖!”   “是呀。是这样的,我想要个布娃娃,爸爸也写信告诉他们了;但当募捐桶拿回来时那个女士写信说没有布娃娃,而只有一副小拐杖。因此她就把拐杖拿给我们了,并说也学什么时候哪个小孩会用得上。从那时起我们就开始玩游戏了。”   “但我得说我看不出从这事儿上有什么游戏好玩的,”南希几乎有点不耐烦地说。   “噢,是这样的,游戏就是要从任何事中找出可以高兴的事——无论什么,”波莉安娜恳切地说。“我们就从那对拐杖开始了。”   “我的妈呀!我可看不出有什么可高兴的——当你想要布娃娃而得到一副拐杖!”   波莉安娜排起了手。   “就是了——就是呀,”她欢呼着,“我先开始也看不出,南希”,她马上诚恳地加了一句,“爸爸不得不告诉我。”   “那好,那你就告诉我,”南希几乎厉声说。   “不知道吧!就为你不——需要——它们而高兴!”波莉安娜胜利一样地欢呼着,“你看就这么容易——当你知道如何玩的时候!”   “原来如此,好怪的方法!”南希吸了一口气,几乎有点害怕地凝视着波莉安娜。   “噢,但这一点也不怪——这实际上和可爱,”波莉安娜热情地坚持说,“从那之后我们就开始玩这个游戏了。而且越是难玩就越好玩;只是——只是——有时有点太难了——像当爸爸去天堂,我什么也没有了,只有女义工的时候。”   “是啊,当你被放到一间小屋里——大房子最上面一个小角落里,而且里面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南希怒不可遏地说。   波莉安娜叹了口气。   “那是个难题,尤其开始,”她也承认说,“尤其当我有点孤独时,我感到无论如何也不想玩游戏了,我一直在等着美丽的东西!然而我又开始想我是多么讨厌看到穿衣镜里自己的雀斑,而且我也看到窗外那美丽的图画了,因此我知道我找到了可以高兴的事了。你看,当你寻找高兴的事时,你就会在某种程度上忘了其它事——像你想要布娃娃之类。”   “哼!”南希哽咽了,试图咽下哽在喉咙里的什么东西。   “大多数情况下游戏不会花很长时间,”波莉安娜感叹说;“现在很多时候我可以不伤脑筋地想出可以高兴的事了。我已经习惯玩了。这是个可爱的游戏,我和爸——爸过去非常喜欢玩,”她踟躇道。“我想,现在是有点困难,我没什么人可以一起玩了。”“也许波莉姨妈会和我玩,”她思考后加了一句。   “我的老天爷!——她!”南希倒吸了一口气。然后她一本正经地大声说,“你看,波莉安娜小姐,我不是说我会玩得很好,我也不是说我知道怎么玩;但我会和你一起玩的,虽然玩得不太好——我会的,会的!”   “噢,南希!”波莉安娜欢呼道,给了南希一个狂喜的拥抱。“那好极了!我们会玩得开心吗?”   “呃——也许吧,”南希十分不确定地承认说,“但你也知道你不能指望我太多。我从不擅长玩游戏,但这次我拼了命也要好好玩这个游戏。无论如何会有人跟你玩的。”她说完,两人一起走进了厨房。   波莉安娜胃口很好地吃完了面包和牛奶;然后在南希的建议下,她走进起居室,她姨妈正坐在那儿读书。   波莉小姐冷冷地抬起头。“你吃了晚饭了吗,波莉安娜?”   “是的,波莉姨妈。”   “我很抱歉,波莉安娜,这么快就不得已让你在厨房吃面包和牛奶。”   “但是我很高兴您这样做的,波莉姨妈,我喜欢吃面包和牛奶,南希也是。您一点也用不着为此难过。”   波莉姨妈突然从椅子上坐正了一些。   “波莉安娜,你该去睡觉了。今天你够辛苦了,明天我们还需要安排你的作息时间,并查看一遍你的衣服,看我们需要给你添置些什么。南希会给你一支蜡烛,小心拿好。早餐是7点半,务必下来吃,晚安。”   像理所当然一样,波莉安娜径直走到她姨妈身边给了她一个热情的拥抱。   “我过得很开心——到目前为止,”她高兴地说。“我知道我会喜欢和您一起住的——那时候,在我来之前我就知道了。晚安。”她跑出房间时高兴地说。   “唉,上帝保佑!”波莉小姐出声地叹道,“多么不同寻常的一个孩子!”然后她又皱了皱眉头。“她很‘高兴’我惩罚了她,我一点也‘不该’为此难过,她会‘喜欢和我住一起!’唉!上帝保佑!”波莉小姐收起她的书时又说了一遍。   15分钟后,在阁楼的小屋里,一个孤独的小女孩在铺好的床单上小声哭起来。   “我知道,爸爸和天使们在一起,我现在一点也没再玩游戏——一点也没有;当一个人高高地睡在黑暗的地方时,我不相信能找出一点可高兴的事,就像这样。要是我离南希或波莉姨妈,或女义工近一点,也许会容易些!”   楼下的厨房里,南希正在赶她耽误了的活儿,用洗碗布猛擦奶罐,并断断续续地嘟哝着:   “如果玩这个傻子游戏——当你想要布娃娃时得到拐杖还高兴——就是——我——支持她的方式——那么我就和她玩——我会的,我会的!” 第六章 关于“义务”的问题   大约7点钟时波莉安娜醒了,这是她到达后的第一个早晨。她的窗户是朝南和朝西的,因此她还没有看到太阳;但她看得见有薄雾的清晨淡蓝色的天空,她知道今天会是个好天。   小房间里现在凉快得多了,空气清新甜美。外面鸟儿欢快的叽叽喳喳,波莉安娜奔到窗前和小鸟对话。她看见了已站在花园玫瑰丛里的姨妈。她手脚麻利地收拾好准备去找她。   波莉安娜迅速地跑下阁楼楼梯,任由身后的大门敞开着,穿过走廊,下了另一层楼梯,呼的一声撞开纱门,向着花园跑去。   当波莉安娜咯咯笑着快乐地扑到她身上时,波莉姨妈正和驼背的老人一起俯身站在玫瑰丛旁。   “噢,波莉姨妈,波莉姨妈,我想今早我高兴我还活着!”   “波莉安娜!”波莉小姐严厉地责备她说,努力让自己站正一些,尽管脖子上悬着90多磅的份量。“这就是你通常说早上好的方式吗?”   “不是,只有当着我喜欢的人我忍不住的时候!我从窗户看见您了,波莉姨妈,然后我想到您真的不是女义工,您是我的亲姨妈;您看上去好极了,我不能不下来拥抱您!”   弯着腰的老人突然转过身来,波莉小姐想皱眉——但并不很成功。   “波莉安娜,你——我——托马斯,今早就这样吧,我想你明白了——关于那些玫瑰丛。”她僵僵地说,然后她一转身快步走开了。   “您常在花园里干活吗,男士——先生?”波莉安娜饶有兴趣地问。   他转过身,他的嘴唇在抖动,眼睛里像充满了泪水一样变得模糊了。   “是的,小姐。我是老汤姆,园丁,”他回答说。怯怯地,像是被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推动着,他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放在她光亮的头发上片刻。“你真像你妈妈,小小姐!当她比你还小时我就认识她了。你明白吧,我那时就在花园里干了。”   听得波莉安娜屏住了呼吸。   “这是真的吗?您认识我妈妈,真的——当她还是个人间的天使时,而不是天上的天使?噢,请您跟我讲讲她吧!”波莉安娜一屁股坐在老人身边的土路中间。   房子里铃声响起了,片刻后南希从后门飞奔出来。   “波莉安娜小姐,铃声意味着早餐——早上吃的,”她喘着气,拉起小女孩催她回房子里去,“其他时候铃声意味着其它的饭,但铃声总是意味着你听见了就要跑得像风似的快,不管你在哪儿。如果你不这么做,我们就得好好从那些可怕后果里去找回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了!”她说完了,就把波莉安娜赶到房里,就像赶不听话的小鸡进鸡笼一样。   前五分钟的早餐很安静,然后波莉小姐,眼睛厌恶地跟着桌上乱冲的两只苍蝇忽闪的翅膀转,严厉地问:“南希,这两只苍蝇是从哪儿来的?”   “我不知道,夫人。厨房里一只也没有。”南希因为太兴奋了也没注意到波莉安娜屋里前一天下午大开的窗子。   “它们也许是我的吧,波莉姨妈,”波莉安娜友善地观察到。“今早楼上有很多只快乐的苍蝇。”   南希赶紧把桌上刚端进来的小松饼端出去换掉以免被波莉小姐嫌弃松饼被“污染”。   “你的!”波莉小姐惊讶道。“你什么意思?它们从哪儿来的?”   “啊,波莉姨妈,它们从外面来,当然,从窗户上进来的,我看见它们进来。”   “你看见它们进来!你的意思是没有纱窗你就抬起了窗子?”   “啊,是呀。那儿没有纱窗呀,波莉姨妈。”   南希此刻又端着新的松饼进来了。她的脸色沉重,但很红。   “南希,”女主人尖声下令说,“你可以把松饼放下马上去波莉安娜小姐的房间去关上窗户,把们也关好。然后等你早上的活儿做完后,带着苍蝇拍到每间屋都走一遍,仔细搜索一遍。”   然后,她对外甥女说:“波莉安娜,我已经为那些窗子订了纱窗。我当然知道,那是我的义务,但在我看来,你却忘了你的义务。”   “我的——义务?”波莉安娜眼睛睁得大大的。   “当然了。我知道那里很热,但我认为纱窗送到之前关紧窗子是你的义务。波莉安娜,苍蝇不但不干净又烦人,而且对健康非常有害。早餐后,我会给你一本关于这方面的小册子去读。”   “读书?噢,谢谢您,波莉姨妈,我喜欢读书!”   波莉小姐出声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紧闭嘴唇。波莉安娜看看她严厉的脸,若有所思地皱了下眉头。   “当然了,我很抱歉自己忘了那些义务,波莉姨妈。”她怯怯地道歉说。“我不会再把窗子抬起来了。”   她姨妈没有回答。实际上直到吃完早饭她也没有再说话。然后她站起来,到起居室的书架上取下一本小册子,穿过房间走到她外甥女身边。   “这是我说过得那篇文章,波莉安娜。我希望你马上去你的房间开始阅读,半个小时后我会去看你的东西。”   波莉安娜看着一只多倍放大的苍蝇头的插图,欢乐的叫着:“噢,谢谢您,波莉姨妈!”片刻后波莉安娜高兴地蹦跳着离开房间,砰地关上房门。   波莉小姐皱了皱眉头,迟疑了一下,然后庄严地穿过房间打开那扇门;但波莉安娜早已不见踪影了,只听见她爬阁楼梯子的踢踏声。   半个小时后,当波莉小姐脸上每个线条都写满了严肃的义务爬上楼梯进到波莉安娜房间时,欢迎她的是急切的热情。   “噢,波莉姨妈,我一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可爱有趣的东西,我真高兴您给我这本书读。唉,我真没想到苍蝇脚上会带这么多东西,还有——”   “好了,”波莉姨妈威严地说,“波莉安娜,你可以把你的衣服拿出来了,我要看一遍。我会把不合身的衣服送给别人。”   带着明显的不情愿,波莉安娜放下那本小册子转向壁橱。   “我担心您会觉得这些衣服比女义工说得更糟——她们说这些衣服很丢人,”她叹了口气说。“但这些都是最近两、三个星期募捐桶里来的,给男孩或大人穿的衣服;还有——您从教会募捐桶里取过东西吗,波莉姨妈?”   看到她姨妈震惊的愤怒,波莉安娜赶忙纠正了自己。   “啊,不,您当人没有了,波莉姨妈!”她忙说,脸涨得通红,“我忘了。富人从不需要有它们。但你看我有时会忘了你很富有——住在这上边,您知道。”   波莉小姐的嘴唇愤怒地张开了,但她并没有说什么。波莉安娜还不知道她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还在忙着说。   “唉呀,我想说,关于募捐桶你什么都预测不出——除了你想要得找不到外——甚至于你不想要的。每次募捐桶都是最难玩的游戏,因为爸爸和——”   就在这时波莉安娜记起来她不应向姨妈提起父亲。她匆忙冲向了壁橱,两手抱出她所有可怜的小衣服。   “它们一点也不好,”她咕哝着说,“如果不是因为教堂那块红地毯——它们应该是黑色的。但这是我所有的了。”   波莉小姐用指尖翻着这团衣服,这些衣服明显不是给波莉安娜做的。然后她又皱着眉头注意到了那些五斗橱抽屉里带着补丁的内衣。   “我把最好的穿在身上了,”波莉安娜急切地坦白说。“女义工们作主给我买了这套。琼斯夫人——她是总负责的——告诉别人说即使她们在余下的日子里不得不踩着教堂里光秃秃的走廊也得给我买这套。但她们不会的,怀特先生受不了噪音,他会精神紧张。他妻子说。但他是很有钱,他们希望他会为地毯卷很多钱——看在神经紧张的份儿上,您知道。我认为他该为自己就算神经紧张但有钱感到高兴,您说呢?”   波莉小姐似乎没听见,她对内衣的仔细检查算是完成了,她有点突然地转向波莉安娜。   “你上过学,是吧,波莉安娜?”   “噢,是的,波莉姨妈,除此之外,爸——我的意思是,我在家也学过一些。”   波莉小姐皱了皱眉。   “很好。秋天的时候你当人会上这边的学校。校长豪尔先生毫无疑问地回安置你到合适的年级。同时呢,我想,每天我应该听你朗读半小时。”   “我喜欢读书;但要是您不想听我读的话我也很高兴读给自己——真的,波莉姨妈。我也不用装着高兴,因为我最喜欢读给自己了——尤其是那些大词儿,您知道。”   “我不怀疑,”波莉小姐冷冷地回答道。“你学过音乐吗?”   “没多少。我不喜欢自己的音乐——但我喜欢别人的。我学过弹钢琴,格雷小姐——她给教堂弹琴——她教过我。但我都忘得差不多了,真的,波莉姨妈。”   “很可能,”波莉小姐说,眉毛轻轻抬了抬,“然后我想这是我的义务,确保你起码在音乐基础上受到正确的指导,你当然也做缝纫吧?”   “是的,姨妈。”波莉安娜叹道。“女义工们教过我,但我做得很糟,琼斯夫人不喜欢别人拿针缝钮扣的姿势,怀特夫人觉得教倒针应在学码边前(或反过来),海瑞曼夫人压根不喜欢让我学缝缝补补。”   “好了,波莉安娜,以后不会有那样的麻烦了,我当然会自己教你缝纫。我想你不会做饭吧?”   波莉安娜突然笑了。   “这个夏天她们刚开始要教我,但我没学会什么。她们在做饭上的分歧比在缝纫上的还大。她们准备从做面包开始。她们中没有两人能做的一样,因此在一次缝纫会上争论后,她们决定每周轮流带我以上五——在她们自己的厨房里,我只学会了做巧克力软糖和无花果蛋糕,然后——然后我就得停下来了。”她的声音有点沙哑了。   “只有巧克力软糖和无花果蛋糕!”波莉小姐鄙夷地说,“我想我们可以很快地给你补好课。”她停顿了一下想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说,“每天早晨9点,你给我大声朗读半个小时,在那之前你得把这屋子整理好。星期三、六上午9点30分后,你在厨房和南希学做饭。其他早晨你和我学缝纫。下午你就用来学音乐。我当然会马上为你请一位 老师的。”她果断地讲完,从椅子上站起来。   波莉安娜悲伤地要哭出声来了。   “噢,但是波莉姨妈,您没有给我留时间——来生活呀。”   “生活,孩子!你什么意思?好像你每时每刻不在生活似的!”   “噢,当我再做这些事时,我当然在呼吸,波莉姨妈,但我并不是在生活。你睡觉时也每时每刻在呼吸,但你不在生活。我说的生活是——做你喜欢做的事:在户外玩,读书(给自己,当然了),爬小山,和花园的汤姆先生讲话,还有南希,了解我昨天穿过的可爱街道上关于那些房子和人们的所有一切,那才是我说的生活,波莉姨妈。仅仅是呼吸不能算是生活!”   波莉小姐很不耐烦地抬了抬头。   “波莉安娜,你是个很特别的孩子!当然会给你适当的玩的时间。但也很肯定的是,在我看来如果我愿意履行我的义务给你恰当的照料和教育,你也应该做好你那份义务保证这种照料和教育部被忘恩负义地浪费掉。”   波莉安娜看上去很吃惊。   “噢,波莉姨妈,就像我会对您忘恩负义似的!怎么会呢,我爱您——您不是女义工;您是我姨妈!”   “好了,那确保你不要做忘恩负义的事。”波莉小姐坚定地说,转身向门外走去。   当她走到楼梯一半时,一个微弱,颤抖的声音从后面叫她:“等等,波莉姨妈,您还没告诉我,我的哪些东西您想——送人。”   波莉姨妈发出了一声疲惫的叹息——一声直达波莉安娜耳朵里的叹息。   “噢,波莉安娜,我忘了告诉你。提莫西会在下午1点30分驾车送我们到镇子里去。你的衣服没一件合适我的外甥女穿。我如果让你穿那些衣服出现在公众场合的话,那我就远远没有尽到义务。”   波莉安娜现在叹息了——她相信自己会痛恨“义务”这个词的。   “波莉姨妈,请等一下,”她若有所思地叫道,“有什么方式能让您为——义务这件事情高兴吗?”   “什么?”波莉小姐茫然而吃惊地向上看,然后,她突然脸涨得通红,转身愤怒地跑下楼梯,“别这样荒谬,波莉安娜!”   在又热又小的阁楼里,波莉安娜跌坐在一把椅子上。对于她,生存隐约地就像一个无边无际的义务的大网。   “我真的不明白,那有什么荒谬的,”她叹口气说,“我只是问她是否能告诉我关于义务这件事有什么好高兴的。”   波莉安娜静静地坐了几分钟,她那悲伤的眼神落在床上那堆凄凉的衣服上。然后,她慢慢地站起来开始收拾好衣服。   “就是没什么好高兴的,我看不出,”她大声说:“除非——除非一直到尽完义务后才会高兴!”说到这儿,她突然乐了。 第七章 波莉安娜与惩罚   下午1点半时,提莫西驾车带波莉小姐和她的外甥女去了四五家主要的成衣店,这些店大约离家有半英里远。   给波利安娜新添一厨新衣对所有相关的人来说都或多或少是一次令人很兴奋的经历,完了之后波莉小姐的感觉是疲惫不堪后的松弛,就像在危险地穿过很薄的火山表层后终于踏上了坚硬陆地的感觉。为她俩服务的形形色色的店员们都脸颊红红的,关于波利安娜在选购衣服中的有趣轶事,在这星期余下的几天里足够他们的朋友大笑个够,而波利安娜则心满意足地带着灿烂的笑容;因为就像她对一个店员说的一样:“当你除了募捐桶里和女义工送来的衣服之外,可以自己选择,能直接走进店里买新的衣服而不用收小或放大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买衣服的出行花了整个下午,然后是晚饭和在花园里与老汤姆的一次愉快谈话,还有之后当波莉小姐去拜访一个邻居时,在后门走廊上与已洗好了碗碟的南希的谈话。   老汤姆告诉了波利安娜关于她母亲的许多动人的故事,这些都使她高兴极了;南希给她讲了6英里外“角落区”的小农场她亲爱的妈妈和弟妹的事。她许诺说,在适当的时候,如果波利安娜乐意,她会带她去看看他们。   “他们都有很动人的名字,你会喜欢他们的名字的,”南希叹了口气说,“他们叫‘阿尔杰农’,‘福罗拉贝尔’,还有‘埃斯特尔’。我就不喜欢‘南希’这个名字。”   “噢,南希,怎么能这样说呢!为什么呀?”   “因为它听上去不如他们的动听,你看呀,我是第一个孩子,妈妈那时还没有读过有很多美丽名字的故事书呢。”   “但我喜欢‘南希’这个名字呀,因为它才是你,”波利安娜大声宣称。   “哼!好了,我猜你也同样喜欢像‘克拉丽莎·梅贝乐’这样的名字的,”南希回嘴道,“它们会让我高兴很多。我觉得那个名字听上去好极了!”   波利安娜乐了。   “好了,无论如何,”她咯咯笑道,“你可以高兴自己的名字不是‘赫弗齐芭’。”   “赫弗齐芭!”   “是啊,怀特夫人的名字就是这个,她丈夫总是叫她‘嗨’,她一点都不喜欢,她说当他叫她‘嗨——嗨!’时,她感觉下一刻他就要喊‘好哇!’了,而她一点也不喜欢别人冲着她好哇好哇地叫。”   南希阴沉的脸顿时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哎呀,你真是了不起!看呀,你知道吗?——我现在已听到‘南希’就会想到‘嗨——嗨!’而笑起来了。上帝呀,我想我很高兴——”她听了片刻回头吃惊地看着小姑娘。“我说,波利安娜小姐,你别会是——在玩你那个‘总高兴’游戏吧——说我因该高兴自己的名字不是‘赫弗齐芭’?”   波利安娜皱了皱眉;然后笑了。   “怎么,南希,是这样的!我是在玩游戏——但我也承认这次是没有想就玩了。你看呀,你习惯玩之后就是这个样子——主动寻找可以高兴的事,大多数情况下每件事都有可以高兴的地方,如果你坚持寻找的话。”   “唉,可——能吧,”南希带着明显的怀疑认可说。   8点30分,波利安娜上了床,纱窗还没有到,紧闭的小阁楼就像一只烤箱。波利安娜眼巴巴地看着那两扇紧闭的窗户——但她没有去抬起它们。她脱了衣服,整齐地叠好,做完祈祷。吹灭蜡烛,爬上了床。   她自己也不知道有多长时间痛苦地睡不着,从小床一边滚到另一边。她觉得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了,终于她滑下了床,摸索着穿过房间,开了门。   除了东边屋顶窗口处月光照出的一条贯穿半个地板的银色通道外,主个楼里的一切都是天鹅绒般的墨黑,波利安娜下定决心不理会左边和右边可怕的黑暗,急速吸了一口气,径直轻步走到那条银色通道上,并爬上了窗户。   她模模糊糊地希望,这个窗子有纱窗,但它没有,她知道外边是个童话般美丽的宽广世界,那种清新甜美的空气吹在她热热的脸颊和手上,那种感觉该是多好啊!   当她走进一些,用渴望的眼睛望过去,她看见了其他的东西:窗户下面不远是一个又宽又平的锡铁顶棚,它是波莉小姐在停车门廊上建的日光浴室的房顶。眼前的景色让她渴望极了,要是现在她在那儿就好了!   她有点害怕。她向后看了看。后面是她酷热的小屋和热气腾腾的小床;在这之间是令人毛发直立的像沙漠般无尽的黑暗,想要穿过它,必须哆哆嗦嗦伸出手来谈路;而她的面前是日光浴室的顶棚,有月光和凉爽清甜的夜晚的空气。   要是她的床在那儿就好了!的确有人睡在外边。家乡那边的乔尔·哈特利因为严重的痨病就只得睡在外边。   突然波利安娜想起她看见过阁楼窗户附近钉子上挂的一排长长的白色袋子。南希说过里面有冬天的衣服,夏天就收好放在那儿。虽然有点怕,波利安娜还是冲着那些袋子摸了过去,挑了一个大大的软软的(那里面是波莉小姐的海豹皮大衣)当床;一个瘪点的折叠起来当针头,还有一个(太瘪了像是空的)当被单,收拾齐备后,波利安娜欢欣鼓舞地轻步走到月光照耀下的窗子,抬起窗户,把东西从窗子塞出去扔到下面顶棚上,然后自己再下去,小心关好身后的窗子——波利安娜没忘记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腿上携带脏东西的苍蝇。   这里多凉快呀!波利安娜高兴地上上下下地跳着,大口大口吸着新鲜的空气。她脚下的锡铁顶棚轻轻发出噼啪的回响声,波利安娜很喜欢听。她从顶棚的一头走到另一头走了两三个来回——在经历了她的小热屋后能走到通风的空间,给了她一种很愉悦的感觉。顶棚又宽又平,她也不用担心掉下去。最后,随着一声满足的轻叹,她在那件海豹皮大衣垫子上面蜷身躺下,用一个袋子坐镇头,另外一个做被单,舒服地睡了。   “我现在真高兴纱窗还没有来,”她自言自语道,冲着星星眨眨眼:“否则我就不会有这些了!”   楼下日光浴室旁是波莉小姐的房间。波莉小姐忙着穿好晨衣和拖鞋,她的脸吓得刷白。一分钟前她刚用颤抖的声音给提莫西打了电话:   “快来!和你父亲,把灯笼带上,有人在日光浴室顶篷上。他一定是从玫瑰架子或什么地方爬上去的,而且他当然可以从阁楼东边窗户爬进屋里来。我已经锁好这边的阁楼门——但快点来,快!”   过了一会儿,刚要睡着的玻璃安娜,被灯笼的光的闪动和三个人的惊呼声惊醒了。她挣开眼发现提莫西在她附近的一个梯子顶上,老汤姆正从窗子上下来,她姨妈从他背后费力地辨认着她。   “波利安娜,你这是什么意思?”波莉姨妈喊道。   波莉安娜眨着困倦的眼睛坐了起来。   “啊,汤姆先生——波莉姨妈!”她结巴地说。“别这么害怕地看着我!我没得痨病,不像乔尔·哈特利一样。我就是太热了——在那儿。但我关上了窗户,波莉姨妈,所以苍蝇就不会带病菌进来了。”提莫西忽然从梯子上消失了,老汤姆也同样迅速地把灯笼交给波莉小姐后跟着他儿子走了。波莉小姐狠狠地咬了咬嘴唇——直到两个男人消失后,她才严厉地说:“波莉安娜,立刻把那些东西给我,并且到这儿来,真是个不同寻常的孩子!”她拿着灯笼,波莉安娜跟在她身旁一起退回阁楼。   对波莉安娜来说,在呼吸了室外的凉爽空气后屋里更显得令人窒息;但她没有抱怨。她只是发出了一声长长的颤抖的叹息。   在楼梯顶上,波莉小姐急促干脆地说:“今晚余下的时间你和我在我床上一起睡,波莉安娜。纱窗明天就会到,但在这之前,我认为我有义务把你留在我知道的地方。”   波莉安娜吸了一口气。   “和您?——在您的床上?”她狂喜地叫道。“噢,波莉姨妈,波莉姨妈,您真太可爱了!我一直多么想和什么人一起睡——一个属于我的人,您知道,不是女义工。我和她们一起睡过,天!我想我现在真的高兴那些纱窗没来!您也这么想吗?”   没有回答,波莉小姐在前头昂首阔步地走着。波莉小姐,说老实话,正感到一种莫名的无助。自打波莉安娜来了以后,这是波莉小姐给她的第三次惩罚了——也是第三次遭到挫败——波莉安娜完全把它们当做了某种奖励!也难怪波莉小姐感到莫名的无助了。 第八章 波莉安娜的拜访经历   没过多久哈林顿家的生活就恢复了秩序——尽管这种秩序并不是波莉小姐事先规划好的。波莉安娜如先前计划的那样缝纫、练琴、大声朗读、在厨房学习厨艺,这都没错,但她并没有给与这些事太多的时间。她用更多的时间去“生活”,正如她所说的,几乎每个下午的2点到6点都是她做她喜欢做的事的时间——前提是她不“喜欢”做被波莉姨妈禁止的事。   也许问题时,这些自由活动的时间不知是让波莉安娜功课之余得到放松——还是让波莉姨妈从波莉安娜那得到解脱。事实上,7月刚开始的一段日子过后,波莉小姐多次都得感叹道“多么不同寻常的一个孩子!”每天的朗读和缝纫课后她都是头晕目眩,精疲力竭。南希在厨房的日子好过一些,她既不眩晕也不疲惫,星期三和星期六,实际上成了她的好日子。   哈林顿庄园周围的邻居家里没有能和波莉安娜一起玩耍的小孩儿。房子本身又在镇子的边缘,尽管周围不远有其他的房子,但里面碰巧都没有和波莉安娜年龄相仿的男孩或女孩。但这些似乎一点也没有烦扰波莉安娜。   “噢,不,我一点都不在意,”她对南希解释道,“到处走走,看看街道、房屋和人们就让我很开心。我就喜欢人。你呢,南希?”   “噢,我不能说我喜欢——所有的人,”南希简洁地回答道。   几乎每个好天气的下午波莉安娜都要哀求“跑趟差事”,这样她就可以这边那边六大一圈了;也就是在这些散步时间,她常常会遇见那个男士。波莉安娜自己常管他叫“那位男士”,或者干脆称呼他为“那个人”,不管同一天她是否碰上了一打其他男士。   那位男士经常穿一件长长的黑的外衣,戴一顶高高的丝制的帽子——两件一般男士都不穿戴的东西。他的脸常刮得很干净,而且相当苍白,他帽子下露出的头发有点灰白。他走起来身子板得很直,脚步也很快,他总是独自一人。这使波莉安娜隐隐约约地为他感到难过。也许因为这个缘故,她有一天开口和他说了话。   “你好,先生?今天天气真不错吧?”在他靠近她时她快乐地大声说。   男士匆匆地看了看周围,然后很不肯定地停了下来。   “你在和——我说话吗?”他尖声问道。   “是呀,先生,”波莉安娜微笑着说。“我是说今天天气很不错,是吧?”   “哦?噢!哼!”他咕哝了一声,大步走开了。   波莉安娜笑了。她想,他真是个滑稽的家伙。   第二天她又见到他了。   “今天天气不如昨天的好,但还算不错,”她高兴地大声说。   “哦?噢!哼!”那男士又像昨天那样咕哝道;波莉安娜又一次开心地笑了。   当第三次波莉安娜以差不多同样的方式上前与他攀谈时,那位男士突然停了下来。   “我说,孩子,你是谁,你为什么每天都跟我讲话呢”   “我叫波莉安娜·惠蒂埃,我想您显得很孤独,我真高兴您停下来。现在我们互相介绍了——只是,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呢。”   “唉,真是个——”那位男士没说完,就比以前更快地大步走开了。   波莉安娜望了一会儿他的背影,她经常微笑上翘的嘴唇也失望地垂了下来。   “也许他不明白——但那只是介绍了一半。我还是不知道他的名字。”她一边嘟囔着一边走她的路。   今天波莉安娜手里拿着小牛蹄冻要送给斯诺夫人。波莉·哈林顿小姐每周给斯诺夫人送一次东西。她说她认为那是她的义务,因为斯诺夫人贫穷还有病,她也是教会的一员——当然教会里的每一个人都有义务照顾她。波莉小姐通常在每周四下午对斯诺夫人尽她的义务——不是亲自去,而是通过南希。今天波莉安娜恳求这个特权,南希依照波莉小姐的指令欣然给了她这个差事。   “我很高兴不用做这件事了,”南希后来私下告诉给波莉安娜说;“尽管把这件事塞给你很不光彩,小可怜,是有点不光彩,是的!”   “但我真的喜欢做呀,南希。”   “哎呀,你不会的——做一次之后,”南希尖刻地预言说。   “为什么呢?”   “因为没人会,如果人们不是可怜她的话,从早到晚都不会有人走进她呢,她脾气那么糟,所以,我很同情她的女儿,每天不得不照料她。”   “但为什么会呢,南希?”   南希耸了耸肩。   “唉,说白了,在斯诺夫人眼里没什么事是对的。甚至连日子都不合她的意。如果今天是星期一,她一定会说她希望是星期日;如果你给了她小牛蹄冻,我肯定她会说她想要得是鸡肉——但当你带鸡肉过去,她又会说她想要得是羊肉汤!”   “唉呀,多滑稽的一个女人,”波莉安娜笑道,“我想我乐意看她。她一定会令人吃惊和——与众不同的。我喜欢与众不同的人。”   “哼!好嘛,斯诺夫人‘与众不同’,好吧——我希望是这样,看在上帝的份上!”南希冷冷地说。   今天,在波莉安娜转弯刚要踏进那座简陋小房子的大门时还在想着南希的那些话。她眼里闪着亮光,真的是——想到自己很快就要和这位“与众不同”的斯诺夫人见面了。   一个面色苍白,脸带倦容的年轻姑娘在她敲门后开了门。   “你好。”波莉安娜有礼貌地说,“我从波莉·哈林顿小姐那儿来,我想见一下斯诺夫人。”   “啊,如果你愿意,你可是第一个‘想要’见她的人,”姑娘小声地嘀咕,但波莉安娜没听见这些。女孩转个弯领她穿过门厅到了房子末端的一扇门前。   在病人住的房间里,当姑娘领她进来并关上门后,波莉安娜眨了眨眼来适应房子的昏暗。她看见一个半躺半卧的女人的模糊轮廓。波莉安娜立刻走上前去。   “您好,斯诺夫人。波莉姨妈说她希望您今天感觉舒服一些,她给您带来一些小牛蹄冻。”   “天呀!牛蹄冻?”一个烦躁不满的声音小声地嘟囔说,“我当然很高兴了,但我希望今天是羊肉汤。”   波莉安娜皱了皱眉。   “唉呀,我以为当人们给你带小牛蹄冻来时你想要鸡肉呢,”她说。   “什么?”病妇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   “啊,没什么,”波莉安娜赶忙道歉,“当然这也没什么不同。只是南希说当我们带牛蹄冻来你就要鸡肉,带鸡肉来你又会说想要羊肉汤——也许说倒了吧,南希忘了。”   病妇人一下子在床上坐直了——这对她是不寻常的,尽管波莉安娜并不知道。   “好啊,冒失鬼小姐,你是谁?”她问道。   波莉安娜高兴地乐了。   “噢,那不是我的名字,斯诺夫人——我也很高兴那不是!那样的话比”赫弗齐芭“那个名字更糟,您说呢?我叫波莉安娜·惠蒂埃,是波莉小姐的外甥女,我是来和她一起住的。这就是为什么今天我拿着牛蹄冻在这里。”这一段话的第一部分病妇人还有兴趣地坐直听着,但在提到牛蹄冻时她又无力地倒在枕头上了。   “好了,谢谢你,当任你姨妈很好,但今天我的胃口不太好,我想要羊——”她突然停住,然后换了一个话题。“昨晚一点也没睡着——一点都没有!”   “噢,亲爱的夫人,我希望我也没睡好,”波莉安娜叹口气,把牛蹄冻放在小台子上,自己舒舒服服坐到了最近的一把椅子上,“睡觉浪费了太多时间!您觉得呢?”   “浪费时间——睡觉!”病妇人咕哝道。   “是啊,你知道你本可以用来生活的。真遗憾我们在晚上不能生活。”   妇人又一次在床上坐直了。   “啊,你真是个令人惊奇的小家伙!”她喊道,“嘿,你走到窗户那儿把窗帘往上拉,”她指挥道。“我想知道你长得什么样子!”   波莉安娜站起来,但她有点懊悔地笑了笑。   “噢,天哪!那样您就看到我的雀斑了,是吧?”她叹息道,一边走向窗户。“我好高兴在黑暗中您看不见它们呢。现在您可以——噢!”当她转身向床走去时,她兴奋地打断自己说,“我真高兴您想看我,因为我也可以看见您了!他们没告诉我您这么漂亮!”   “我——漂亮!”妇人苦涩地嘲弄道。   “对啊——是的呀。您不知道吗?”波莉安娜喊道。   “噢,不,我不知道,”斯诺夫人干巴巴地回答说,斯诺夫人活了40岁了,但有15年了她太忙着希望事情不同,以至于没多少时间享受事情本来的样子。   “噢,您的眼睛又大黝黑,您的头发也是黑的,并且还卷曲,”波莉安娜低声说,“我喜欢黑色卷发(那时我到天堂后要有的东西之一)。您的双颊还有两小片红,啊,斯诺夫人,您真漂亮!我想您照镜子时也会这么想。”   “镜子!”病妇人突然说,身子又倒在枕头上,“是的,唉,我这些天没怎么对镜打扮——你也不会,如果你像我一样每天平躺着的话!”   “是啊,不,当然不会,”波莉安娜同情地攒通道。“但等一下——让我拿给您看,”她叫着,蹦跳着到五斗柜那儿拿起一面小镜子。   在回到病床时她停hh下来,用挑剔的眼光凝视着病妇人。   “我想也许——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在您看镜子之前整理一下您的头发,”她提议道,“我可以理一下您的头发吗”   “唉,我——想可以,如果你想要的话,”斯诺夫人不大情愿地答应了,“但它们保持不住的,你知道。”   “噢,谢谢您,我喜欢梳别人的头发,”波莉安娜由衷地说,她小心地放下镜子拿了把梳子,“我今天当然不会做很多——我还急着想让您看看您有多美呢。但有一天我会把它们放下来好好地梳一下,”她大声说,一边用柔软的手指摸着病妇人额前波浪型的头发。   波莉安娜轻快灵巧地干了5分钟,把一头不驯服的卷发梳得很蓬松,把脖子旁的一撮下垂的乱发梳好,她顺便又把枕头抖得蓬松些,好让病人躺着舒服些。然而,病妇人却皱着眉头,公然嘲弄着整个过程,可是,她也不由自主地开始有些兴奋的感觉。   “好了,”波莉安娜喘了口气,匆忙从旁边花瓶摘了朵石竹花认真地插入那美丽的黑发中。“好了,我想我们现在可以看啦!”她以胜利的姿态拿出了镜子。   “哼!”病妇人咕哝着,严格地审视自己的侧影。“比起粉色的石竹花,我更喜欢红色的石竹花;但即便那样,它也会枯萎的,无论如何,到不了晚上,所以有什么不同呢!”   “但我认为您应该高兴它们会枯萎,”波莉安娜笑道,“因为那样您就能得到更多的乐趣了。我就喜欢您的头发像这样蓬松,”她满意地凝视着,“您说呢?”   “哼——;也许吧,只是——它呆不住,我会在枕头上来回翻动。”   “当然不会了——而我也很高兴呀,”波莉安娜兴高采烈地点点头,“因为那样的话我就可以再弄了。无论如何,我想您应该高兴它是黑的——黑色比像我这样的黄头发在枕头上看上去好多了。”   “也许吧,但我从来没重视过黑头发——很快它就会变白的。”斯诺夫人反驳道。她烦躁地说,但她仍把镜子举在脸前。   “噢,我喜欢黑头发!要是我只有这一样的头发的话我也会很满足的,”波莉安娜叹口气说。   斯诺夫人放下镜子不耐烦地转过身。   “好了,你要是我的话就不会了。你不会因为有黑头发或什么事而高兴——因为你每天不得不像我一样躺在这儿!”   波莉安娜若有所失地皱起眉头。   “是啊,那会有点难——那时候玩,不是吗?”她说出自己的想法。   “玩什么?”   “为有什么东西而高兴呀。”   “为什么东西而高兴——当你所有的日子都得在病榻上?唉,我应该说可能吗?”斯诺夫人反驳道,“如果你不这样认为,就请告诉我一些可以高兴的事吧!”   使斯诺夫人无比惊奇的是,波莉安娜跳起来开始拍手。   “噢,好呀!这会是个难题——不是吗?我现在不得不走了,但我会在路上想呀想,也许下次来我就可以告诉你了。再见——,这段时间过得很愉快,再见。”当她出门时她又大声说了一遍。“唉,我决不会的!可现在,她那是什么意思呢?”斯诺夫人叹了一句,目光还盯着她的这个造访者。渐渐地她转过头又拾起那面镜子,用挑剔的眼光看着镜中的自己。   “那小家伙梳头发的确有一手——没错,”她一边叹气一边自言自语,我承认,我没想到头发看上去效果会这么好,但即使那样,又有什么用呢?"她叹了口气,把小镜子放到了床单上,烦躁地在枕头上转了下头。   一会儿,当斯诺夫人的女儿米莉进来时,小镜子还在床单上——尽管它已经被仔细地藏了起来,外人看不见了。   “啊,妈妈——窗帘拉上去了!”米莉大声喊起来,惊奇地一会儿盯着窗户看,一会儿看着她母亲头发中的石竹花。   “好了,那有怎样呢?”病妇人断然地说,“即使我病了,我也犯不着一辈子呆在黑暗里,不是吗?”   “啊,是——是,当然是,”米莉很快地妥协说,一边抓起药瓶,“只是——唉,你知道我这些年来一直试图让你带在光线稍亮的屋子里——但你不要。”   没有应答。斯诺夫人正在弄睡袍上的花边。终于她烦躁地说。   “我觉得什么人应给我一件新睡衣了——而不是羊肉汤,换一换嘛!”   “啊——妈妈!”   难怪米莉困惑地大声惊叫起来——在她身后的抽屉里正躺着两件新睡衣。米莉几个月来一直劝她妈妈穿上但都白费力气。 第九章 关于那位男士   波莉安娜再看到那位男士时天在下雨。她还是用一个欢快的微笑冲他打了招呼。   “今天天气不怎么好,是吧?”她快乐地大声说。“但我高兴并不是每天都下雨!”   那位男士这次甚至都没咕哝一下,也没转过头。波莉安娜判断他当人没听到她。下一次(正巧是第二天),她因此就抬高了声音。她认为无论如何很有必要这样做,因为那位男士正大步走着,手放在背后,眼盯着地——而在波莉安娜看来,他的样子于这个阳光灿烂和空气如洗的早上看上去是如此不协调;波莉安娜得到特殊的恩赐,今天正有份差事做。   “您好吗?”她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说。“我高兴今天不是昨天,您说呢?”   那位男士突然停了下来。面带怒容。   “我说,小姑娘,我们现在最好了解这事,一了百了。”他脾气很烦地说,“我除了天气还有别的事好想呢。我不知道太阳发光还是没发光。”   波莉安娜高兴地微笑着。   “对,先生;我想您不知道,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告诉您的原因。”   “是,好…嗯?什么?”他没有说完,突然明白了她的话的意思。   “我是说,因为这个我才告诉您——所以您才会注意天气,您知道——阳光明媚,还有别的哪些。我知道只要停下来想想您就会为这些感到高兴的——而您看上去一点也不关心这些美妙的事!”   “唉,为什么偏偏——”那位男士做了个古怪的无力的手势,突然来了一句。他又开始往前走,但第二步后他回过头,仍然皱着眉头。   “你看,你怎么不找个年龄和你相仿的人和你谈话呢?”   “我也想呀,先生,但南希说这附近没有。再说,我也不很在乎。我喜欢年纪大点的人,也许有时更喜欢——因为我习惯了和女义工在一起。”   “哼!女义工!你把我当成了她们了吗?”那位男士的嘴唇差点咧开笑了,但脸上的怒容仍在试图将之严厉地收紧。   波莉安娜开心地笑了。   “噢,不是的,先生,您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女义工——不是说您不好看,当然,也许更好,”她忙着礼貌地加了一句。“您看呀,我肯定您本人比看上去的好多了!”   那位男士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怪声。   “好了,为什么偏偏——”他又说,然后一转身像往常一样大步走开了。   当波莉安娜下次又见到那位男士时,他用眼睛直盯着她,这种揶揄的直率使他的脸看起来很舒服,波莉安娜想。   “下午好,”他很僵硬地和她打了个招呼。“也许我最好马上说我知道今天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但您不用告诉我,”波莉安娜欢快地点点头说,“我一看见您就晓得您知道了。”   “噢,你知道,是吗?”   “是啊,先生。我从您的眼里看出来的,还有您的笑容里。”   “哼!”那位男士咕噜着,又继续走路。   那位男士这之后经常和波莉安娜讲话。并且经常先开口,尽管他也一般只说“下午好”。尽管如此,这对南希来说还是件新鲜事,有一天打招呼时她碰巧和波莉安娜在一起。   “老天,波莉安娜,”她瞪着眼睛问,“那人跟你讲话了吗?”   “是啊,他常讲——现在,”波莉安娜微笑着。   “他常讲!天哪!你知道他——是谁?”南希还在刨根问底。   波莉安娜皱了皱眉摇了摇头。   “我记得有一天他忘了告诉我了,我做了我那部分的自我介绍,但他没做他的。”   南希眼睛睁大了。   “但他从不和任何人讲话,孩子——他有很多年没讲了,我想除了他不得已,有公务或其他什么事。他是约翰·潘德莱顿。他自己一个人住在潘德莱顿山上的一个大房子里,他都不要别人帮他做饭——每天下来在旅店里吃一日三餐。我跟莎莉·米那很熟,总是她做他的招待,她说他连告诉她想吃什么时嘴都不愿张开,她一半都得猜——当然是那些便宜的东西了!她不要猜都知道。”   波莉安娜同情地点点头。   “我知道这个滋味。当你穷的时候你只能找到些便宜的东西吃。父亲和我常在外边吃。我们一般只吃豆类和鱼丸之类。我们常说我们很高兴自己喜欢豆类——尤其当我们看到烤火鸡时更要这么说,你也知道那要60美分。潘德莱顿先生喜欢豆类吗?”   “喜欢?!他喜不喜欢又有什么关系呢?啊呀,波莉安娜小姐,他一点也不穷。它有的是钱,约翰·潘德莱顿有钱——从他爸爸那儿继承的。这镇子里没人像他那么有钱。他要是愿意,他可以吃钱票子——要是他乐意的话。”   波莉安娜咯咯地乐了。   “听起来像是有人会吃炒票似的,南希,他们怎么会去吃钞票呢!”   “哎!我的意思是他钱多得足够这么做了。”南希耸耸肩。“他不愿意花他的钱,就这么回事。他在攒钱呢。”   “噢,上天,”波莉安娜猜测说,“多棒啊!那时克制自己准备忍受苦难。我知道的,爸爸告诉过我。”   南希嘴唇突然分开了,像是有什么愤怒的话要说,但当她的眼睛落在波莉安娜天真诚恳的脸上时,她的话说不出来了。   “哼!”她很勉强地哼了一声。然后,接着她早先的话题,她又说:"但说起来,这是很奇怪,他和你讲话,真是这样。波莉安娜,他不和其他人讲。他独自一人住在满是好东西得漂亮大房子里,别人这么说,有人说他是疯子,有人说他只是脾气坏,还有人说他壁橱里有骷髅(不可告人的家丑——译者著)   “哦,南希!”波莉安娜身子发起抖来。“他怎么会保留那么可怕的东西?我觉得他应该把它扔掉!”   南希乐了。她知道波莉安娜把骷髅的意思字面化而不是按比喻理解了,但她故意没给她纠正这个错误。   “每个人都说他很神秘,”她继续说,“有些年他只是旅行,一连几个星期,而且总在一些异教徒的国家——埃及、亚洲和撒哈拉沙漠。”   “噢,一个传教士,”波莉安娜点头说。   南希古怪地笑了。   “啊,这我不知道。波莉安娜小姐,当他回来后他就写书——奇奇怪怪的书,它们写的是关于一些他在异教徒国家发现的小玩意儿。但他看起来决不想在这个地方花钱——尽量省,不再生活上多花。”   “当然不了——如果他想省给异教徒的话,”波莉安娜煞有介事地说,“但他是个滑稽的人,也与众不同,就像斯诺夫人一样,只是他的与众不同不一样。”   “唉,我想他是——非常像。”南希抿着嘴轻笑。   “不论如何,我现在比以往都高兴他和我说话。”波莉安娜满意地感叹道。 第十章 给斯诺夫人的一个惊喜   波安娜娜第二次见到斯诺夫人时,发现她还像开始那样躺在一个黑屋子里。   “是波莉小姐家的小女孩,妈妈。”米莉很疲惫地通告说。然后只有波莉安娜自己和那个病人了。   “噢,使你吗?”一个烦躁的声音从床上问道,“我记得你,我向任何见过你一次的人都会的。我希望你昨天来,我昨天想要你来的。”   “是吗?好了,我很高兴昨天跟今天差不太远。”波莉安娜笑着说,快活地进了屋,小心地把篮子放在椅子上。“天!您这儿不黑吗?我一点也看不见您,”她大喊道,毫不迟疑地跑到窗户那儿把窗帘拉上去。“我想看一下您是否像我做的那样梳过头发——噢,您没有!但没关系;我高兴您还没有,也许您会让我梳——一会以后,但现在我想让您看一下我给您带来的东西。”   妇人心烦意乱地移动了一下。   “就像看一下能让它尝起来有什么不同一样,”她嘲讽道——但她还是转过眼望着篮子。“好了,是什么呀?”   “猜猜!您想要什么?”波莉安娜跳回篮子一边,脸上发着亮光。   病妇人皱了皱眉。   “唉,我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想要,”她叹气说,“毕竟它们吃起来都是一个味儿!”   波莉安娜咯咯笑了。   “这次不会,猜猜!如果您真地想要什么,那会是什么?”   妇人迟疑了,她自己从未意识到——她这么久只是习惯于想要那些她的不到的东西,以至于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但此刻,她必须说点什么。这个异乎寻常的孩子正在等着呢。   “啊,当然有羊肉汤——”   “我有!”波莉安娜欢呼说。   “但那时我不想要的,”病妇叹气说,肯定了一下她的胃渴望的是什么,“我想要的是鸡肉。”   “噢,那个我也有,”波莉安娜抿嘴轻声笑了。   妇人吃惊地转过头。   “两个都有?”她问道。   “是啊——还有小牛蹄冻。”波莉安娜胜利地说。   “我一定要满足您一次让您得到您想要得,所以南希和我就准备了这些。噢,当然,每样都只有一点,——但每种都有一些。我真高兴您想要鸡肉。”她满足地继续说,一边从篮子里取出三个小碗。“看,我在路上还想如果您说牛肚或洋葱,或别的什么我没有的那可如何是好!那我费这么大劲不就太遗憾了?”她欢乐地开怀笑了。   没有回答,病妇人似乎在试着从精神上——找回一些她失落的东西。“好了!我要把它们都留下,”波莉安娜宣布,一边把三个碗都排成一排在桌上放好。“喜欢的话明天您就会想要羊肉汤了。您今天怎么样”她礼貌地询问道。   “很不好,谢谢你,”斯诺夫人喃喃说,回到她先前惯常的无精打采的状态。“我今天的觉没睡好。隔壁的内莉·希金斯开始上音乐课,她的练习简直要把我逼疯了。她正早都在练——每分钟!我敢保证,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波利安娜同情地点点头。   “我知道,是跟糟!怀特夫人也有这么一次经历——怀特夫人是我们的女义工之一。她在那时期还有风湿热,所以她不能翻来覆去地动。她说要使她可以动那就容易很多,你能吗?”   “能——什么?”   “翻来覆去地动,一边当音乐台难以忍受时变换位置。”   斯诺夫人眼睛凝视一小会。   “怎么,我当然可以动了——任何地方——在床上。”她有点不耐烦地回答说。   “那就是啊,无论如何您应当为此感到高兴,不是吗?”波利安娜点头说,“怀特夫人就不能。她有风湿热就不能来回动——尽管她有时想极了,怀特夫人说。她之后对我承认说要不是有怀特先生妹妹的耳朵聋的话,她早就被逼疯了。”   “妹妹的——耳朵!你什么意思?”   波利安娜乐了。   “啊,我承认我没说错,我忘记您不认识怀特夫人。怀特小姐是个聋子——聋极了,她来走亲戚并帮着照料怀特夫人和整个房子。无论他们想让她明白任何事情都费劲死了。此后,每次当对面街的钢琴响时,怀特夫人就会很高兴她听得见,她也就不在意琴声太吵了,因为她忍不住想,她要是像她丈夫的妹妹一样聋了什么都听不见的话该是多糟。您看呀,她也在玩游戏呢。我已经她关于游戏的事。”   “游——戏?”   波利安娜拍起了手。   “就是呀!我差点忘了,我想过了,斯诺夫人——您可以为什么事高兴。”   “高兴什么!你什么意思?”   “唉呀,我告诉您我会的,您记得吗?您让我告诉您值得高兴的事——高兴,您明白吧,尽管您每天不得不躺在床上。”   “噢!”妇人嘲讽地说,“那个?是的,我记起来了,但我以为你和我一样每当会事。”   “噢,是的,我是当回事了,”波利安娜胜利地点点头,“我也找到了,但这是有点难,但当游戏越难玩时就越有趣。我完全承认,我好长时间什么都想不出来,然后我猜想出来。”   “你真的吗?啊,那是什么呢?”斯诺夫人的语气带着嘲讽的礼貌。   波利安娜长吸了一口气。   “我认为——您可以很高兴——其他人都不像您一样——像这样病卧在床上。”她庄重地宣布说。   斯诺夫人呆住了。她眼里满是恼怒。   “好啊,真是的!”她然后尖声说,语气并不是很宜人。   “现在我来告诉您那个游戏。”波利安娜提议道,带着快活的自信。“您玩起来一定会很好玩——会很难的。而当难玩时玩起来会更有意思!您明白吗,就像这次一样。”她又开始讲教会募捐桶和拐杖以及那个没有到来的布娃娃。   故事刚讲完米莉就出现在门口。   “你姨妈找你,波利安娜小姐,”她阴郁而无精打采地说。“她打电话到对面的哈洛斯家。她说你得快点——你有什么练习要在天黑前补上。”   波利安娜不情愿地站起来。   “好吧,”她叹口气说,“我会快点的,”她突然笑着说,“我想我应该为我有可以快点跑的腿而高兴,是吧,斯诺夫人?”   没有回答。斯诺夫人眼睛金笔。但米莉眼睛惊奇地睁得很大地看见她衰弱的脸颊上满是泪水。   “再见,”波利安娜在快到门口的时候回头说,“我很抱歉头发的事——我是想梳的。也许下次吧!”   契约一天天过去了。对波利安娜来说,那些日子都过得很开心。她常兴高采烈地,日子是多么开心。而她姨妈总是倦倦地回答说:“好极了,波利安娜,我当然很高兴那些都是快乐的日子,而我相信它们也应该是有收获的——否则就意味着我没尽职。”   一般波利安娜会以一个拥抱或吻来作答——一个仍然会使波莉小姐感到慌乱的举动;但有一天她说话了。那时在缝纫的时间。   “您是说如果日子只有快乐还不够是吗?波莉姨妈?”她若有所思地问。   “那就是我的意思,波利安娜。”   “它们必须也是有——收获的了?”   “当然。”   “什么是有——收或呢?”   “啊,就是有收获呗——有效果,有可以显示的东西,波利安娜。你这个与众不同的孩子!”   “难道高兴还不足以有——收获吗?”波利安娜有点焦急地问。   “当然不了。”   “噢,天!那您就当然不会喜欢它了,我现在担心您决不会玩那个游戏的,波莉姨妈。”   “游戏?什么游戏?”   “啊,父亲——”波利安娜用手捂住嘴,“没什么,”她结结巴巴地说。   波莉小姐皱了皱眉头。   “今天就到这儿吧,波利安娜,”她间接地说,缝纫课就这样结束了。   那天下午波利安娜从她阁楼小屋下来时,在过道里又遇见了她姨妈。   “啊,波莉姨妈,太好了!”她大叫,“您是来看我得!快请进,我喜欢有人作伴。”她说,疾步跑上楼梯,把门大打开。   波莉小姐其实并没想造访她的外甥女。她想到靠近东边窗户的一个大香柏木箱里找她一个白色羊毛披肩。但现在令她无比惊讶的是,她发现自己不是在主阁楼的香柏木箱前,而是在波利安娜的小屋里,坐在一个直背靠椅上——自从波利安娜来了以后,波莉小姐发现自己很多次就像这样,总做一些意想不到、令人惊奇、她自己并没打算做的事!   “我喜欢有人作伴,”波利安娜又说,轻快地跑来跑去宛如在展示宫殿里的好客的礼节,“尤其自从我有了这个屋子,都是我的,您知道,噢,当然了,我有过一间屋子,但是是租来的,租来的连自己拥有的一半好也没有,是吧?我当然拥有这间屋子,是吧?”   “啊,是——是呀,波利安娜。”波莉小姐小声结巴地说,隐约地奇怪自己为什么不立刻站起来找披肩去。   “现在我当然也很喜欢这间屋子了,即使它没有地毯、窗帘和挂画那些我以前想要——”波利安娜脸痛苦地羞红了,她马上停下来。她在说和前面的话毫不相干的另一句话,她姨妈尖声打断了她。   “你说什么呢,波利安娜?”   “没——没什么,波莉姨妈,真的。我并不想说。”   “也许不吧,”波莉小姐冷冷地回了一句;“但你的确说出来了,所以让我们听听其余部分。”   “但我只是有点事先计划过有美丽的地毯和带花边的窗帘和别的什么。但,当然了——”   “计划过那些东西!”波莉小姐尖声打断了。   波利安娜更痛苦地脸红了。   “我当然不应该有,波莉姨妈,”她抱歉道,“只是因为我一直想要这些东西而又一直得不到,我想。噢,我们在募捐桶里发现过两小块地毯,但很小,一块有墨渍,另一块还有洞。我们只有过两幅画儿,一幅爸——我的意思是好的那幅我们卖掉了,不好的那幅又破了。当然如果不是因为这些的话,我也不会第一天在穿过走廊时想象我自己的房间该有多美,还有——还有——但是,真的,波莉姨妈,只用了一分钟——我的意思是几分钟——我就对五斗橱没有穿衣镜感到高兴了,因为那样就找不出我的雀斑了,而且不可能有什么比我窗外更美的画儿了;您也对我这么好,那——”波莉小姐突然站起来,她的脸很红。   “好了,波莉安娜,”她僵硬地说,“你说的够多了,我敢肯定。”下一分钟时她已经冲到楼梯上了——直到她到楼梯时,她才突然记起自己上阁楼是去找放在靠近东窗香柏木衣箱里的一条白色披肩的。   不到二十四小时,波莉小姐干脆地对南希说:   “南希,你今早可以把波莉安娜小姐的东西移到阁楼下面的房间去。我已决定现在让我外甥女睡在那儿。”   “是,夫人,”南希大声说。   “噢,老天有言!”南希对自己说。   对波莉安娜来说,一分钟后,她高兴地哭起来:“听着呀,波莉安娜小姐。你就要睡在楼下这个房间下面的屋子里了。真的——真的!”   波莉安娜的脸竟然变白了。   “你的意思是——啊,南希,不是真的——真是真的吗?”   “我想你应该认为这是真的,”南希安慰地说,怀里抱着她刚从壁橱里取出来的一大堆衣服欣喜若狂地朝波莉安娜点着头。“她让我把你的东西拿下去,我也马上会把东西拿下去的,在她有机会改变主意之前。”   波莉安娜没来得及听完这句话,冒着几乎一头摔下去的危险,她两步并一步地飞奔下楼。   在砰砰地摔了两扇门和一把椅子后,波莉安娜才最终找到了她的目标——波莉姨妈。   “噢,波莉姨妈,波莉姨妈,这是真的吗,真的吗?啊,那个房间里什么都有——地毯、窗帘和三张画,还有外面的那幅,因为窗户的方向是一样的。噢,波莉姨妈!”   “很好,波莉安娜,我当然很高兴你喜欢这个变化,但如果你那么在意那些东西,我相信你会好好看护它们的。就这样,波莉安娜,请扶起那把椅子,你还在前半分钟摔了两扇门。”波莉小姐严厉地说,而且更严厉了点,因为某种无法解释的原因,她有点想哭——波莉小姐并不习惯于有想哭的感觉。   波莉安娜扶起了那把椅子。   “是,姨妈,我知道我摔了——那些门,”她高兴地承认说,“您明白我刚刚知道房间的事,我想您也会摔门的,如果——”波莉安娜突然停下来带着新的兴趣看着她姨妈,“波莉姨妈,您曾经摔过门吗?”   “我希望——没有,波莉安娜!”波莉小姐的声音变得极为震惊。   “为什么呢,波莉姨妈,多遗憾啊!”波莉安娜的脸上表达的只有关注和同情。   “遗憾!”波莉小姐重复着,因为感到一阵眩晕,以至于她说不出别的什么来。   “是啊,您看,如果您想要摔门您当然可以摔,如果您不想的话,那一定意味着您没对什么是感到高兴国——否则您会摔门的,您忍不住的。而我真遗憾您没对什么事高兴过!”   “波莉安娜!”波莉小姐喘着气,但波莉安娜已经走了,只有远远的阁楼梯门的砰砰声给她做了回答。波莉安娜已经跑去帮南希拿下去“她的东西”了。   在起居室里的波莉小姐感到隐约的烦乱——她在努力回想,她当然为一些事高兴过,激动过! 第十一章 介绍吉米   八月来了。八月带来一些惊奇和一些变化——虽然没有一个真的会使南希惊奇。自打波利安娜来了之后,南希已经开始寻找惊奇和变化了。   首先来了只小猫。   波利安娜在路上偶尔发现了一只可怜的喵喵叫的小猫,当她充满同情心地问遍邻居也没能找到认领它的人时,波利安那当然是毫不犹豫地把它带回了家。   “我也很高兴没人拥有它,”她用快乐自信地口吻告诉她姨妈;“因为我早想要带它回家了,我喜欢小猫。我知道您会高兴让它留在这儿的。”   波莉小姐看了一眼那个缩在波利安娜怀里被人遗弃的、孤独可怜的、颤抖的灰色毛团,波莉小姐不喜欢猫——即使是漂亮的、健康和干净的那种。   “呃!波利安娜!多么脏的一只小野兽!它还病着呢,我敢肯定,还有那些疥癣和跳蚤。”   “我知道,可怜的小东西,”波利安娜轻声哼着,一边温柔地看着小家伙那恐惧的双眼。“还在抖呢,它肯定害怕死了。你看,它还不知道我们当然会留着它呢。”   “不——没人会的,”波莉小姐故意强调地回复说。   “噢,是的,是这样的。”波利安娜点着头,完完全全误解了她姨妈的话。“我告诉了每个人我们会留着它,如果我找不到它的主人的话。我知道您会高兴有它的——孤独可怜的小东西!”   波莉小姐试图张开唇讲话,但没讲出来。那种自从波利安娜来之后的奇特的无助感现在又将她包围了。   “我当然知道,”波利安娜感激地匆忙说,“在您刚刚收留我之后您是不会让这只亲爱的孤寂的小猫再去寻觅家园的,并且当福特夫人问起我您是否会让我留下它时,我就这么告诉她的。唉,我当时还有女义工,但小猫却什么都没有。我知道您也会这么觉得。”她高兴地点着头,一边从屋子里跑开了。   “但,波利安娜,波利安娜,”波莉小姐抗议说:“我不——”但波利安娜已经在到厨房的路上了,嚷嚷道:“南希,南希,快来看这只可爱的小猫,波莉姨妈会把它和我一起养大!”   坐在客厅里的波利姨妈——极为厌恶猫的人——绝望地坐回椅子上,再也无力抗辩了。   第二天又是一只狗,甚至于也许比小猫还脏还孤零零,而波莉小姐在一次使她自己震惊的事,发现自己正在扮演着一种保护人和仁慈天使的角色——一种波利安娜毫不犹豫地相信她胜任的角色,使得这个女人——一个憎恶狗比憎恶猫更甚的人——发现自己像以前一样的无力抗辩。   当一星期后,波利安娜又将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带回家,并且自信地宣布给他以同样的保护时,波莉小姐的确有话要说了。事情是这样的:   那是一个惬意的星期四的早晨,波利安娜又给斯诺夫人送去了小牛蹄冻。斯诺夫人和波利安娜现在已经成为了好朋友。友谊是从波利安娜的第三次访问开始的,就是波利安娜告诉斯诺夫人关于游戏之后的一次。斯诺夫人现在也和波利安娜一起玩游戏了。可以肯定的事,她玩得不怎么好——她太长时间不满足所有的事了,以至于现在不太容易为什么事感到高兴了。但在波利安娜兴高采烈地指导和对她所犯的错误开心一笑之下,她学得很快。今天,尤其使波利安娜非常开心的是,她说她很高兴波利安娜带来了小牛蹄冻,因为那正是她想要的——她并不知道在前门时,米莉已经告诉波利安娜牧师的妻子已在同一天送过一大碗同样的肉冻了。   波利安娜正在想着这些时,她突然看见了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闷闷不乐地坐在路旁,心不在焉地削着一个小棍儿。   “喂,”波利安那甜甜地微笑着说。   男孩看了一眼,目光又马上移开了。   “喂你自己吧,”他嘟囔说。   波利安娜乐了。   “现在你看上去连有小牛蹄冻都不会高兴,”她咯咯地笑,停在他面前。   小男孩烦躁不安地挪动了一下,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又开始用他手里卷刃的小钝刀削木棍了。   波利安娜迟疑了一下,然后舒舒服服第一屁股坐在他附近的草地上,尽管波利安娜勇敢地断言说过她“习惯女义工门”和“不介意”,她有时还是会渴望寻找与她同龄的伙伴。因此她下决心抓住这次机会。   “我的名字是波利安娜·惠蒂埃,”她和气地开了头,“你呢?”   男孩又烦躁不安地挪动了一下。他甚至要站起来,但他又坐下来了。   “吉米·比恩。”他带着不礼貌的冷漠咕噜了一句。   “好啊!现在我们相互做介绍了。我很高兴你做了你那部分——你知道有一些人就不做。我住在波莉·哈林顿小姐的房子里,你住哪儿?”   “哪儿也没有。”   “哪儿也没有!唉呀,你不会的——每个人都得住什么地方,”波利安娜肯定地说。   “呃,我就没有——至少现在,我正找一个新地方呢。”   “噢!那是哪儿呢?”   男孩用嘲笑的眼光看了她一眼。   “傻子!就像我有目标一样——我知道就好了!”   波利安娜甩了甩头。这不是个好男孩,她也不喜欢被叫成“傻子”。但,他是大人以外的人。   “你以前住哪儿呢?”她询问道。   “唉,你怎么这么能刨根问底地问问题!”男孩不耐烦地叹口气。   “我不得不,”波利安娜平静地反驳道,“否则我就什么都不了解你。如果你多讲点我就不会问这么多了。”   男孩发了声轻笑。那笑是一种局促不安,不大情愿的笑,但他的脸在这次讲话时看上去开心了一点。   “好吧——是这样!我叫吉米·比恩,10岁,快11岁了。我去年来这儿住在孤儿院里,但他们的孩子太多了,没地方给我,不管怎样,我不相信我就没人要,所以我出来了。我要到其他什么地方住——但我现在还没找到那个地方呢。我想要个家,一个普普通通的家,你知道,里面有个妈妈,而不是女总管。如果你要个家,你就有亲人了;而我自从——爸爸死后就没有过亲人,所以我在找。我试过四家,但他们都不想要我——尽管我说了当然要干活,好了!这就是你想知道的一切吗?”男孩在说道最后两句话时有些语不成句了。   “哦,真遗憾!”波利安娜同情地说,“没有任何人想要你吗?噢!天!我清楚你是什么感觉,因为在——在爸爸死后,我除了女义工,也什么人都没有了,直到波利姨妈说她收留——”波利安娜突然停了下来。她脸上泛着光,因为她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噢,我知道有个地方适合你,”她大声说,“波利姨妈会收留你的——我知道她会的!她不是收留我的吗?她不是也收留了毛毛和黄黄了吗,当它们没什么人爱也没地方可去的时候?——而且它们只是猫和狗,噢,来吧,我知道波利姨妈会收留你的!你不知道她有多善良,多好!”   吉米·比恩瘦小的脸上发亮了。   “你说的是真的吗?她会吗,现在?我可以工作,你知道,我真得很壮!”他露出了瘦小多骨的胳膊。   “她当然会了!唉呀,我波利姨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士了——既然我妈妈已经去当天堂里的天使了。而且有很多房间——好多好多的”,她接着说,从地上跳起来,用力拽他的胳膊,“房子大极了,也许,但是,”她有点焦急地加了一句,他们一边忙着赶路,“也许你先得睡在阁楼小屋。我就是,先开始时。但现在那里也有纱窗,所以不会太热的,而且苍蝇也飞不进,腿上也带不进来那些细菌什么的,你知道这些吗?好玩极了!你要是表现好——我的意思是你要是不好的话她会给你那些数度。你也有雀斑——”她带着挑剔的眼光看了一眼——“所以你会高兴那里没有穿衣镜;还有窗外的景色比任何一幅墙上的画都要好,所以你一点也不会介意在那间屋睡的,我敢肯定。”波利安娜喘了口气,突然发现自己需要余下那口气用作说话以外的其他用途。   “天呀!”吉米·比恩简洁而又不理解地呼喊道,但充满了羡慕之情。然后他加了一句,“我觉得没什么人像你这样说得这么快,还在跑,不需要人来问问题添时间的空!”   波利安娜乐了。   “好了,无论如何,你应该为此高兴,”她反驳说,“因为我一说你就不用说了!”   等到了家,波利安娜毫不犹豫地领着她的伙伴径直走到她吃惊的姨妈面前。   “噢,波利姨妈,”她得意洋洋地说。“看这儿!我给您带回来甚至比毛毛和黄黄更好的东西让您来抚养长大。是个活生生的男孩。他一点也不介意睡阁楼,开始的时候,您知道,他说了他会干活,但我想大部分时间我需要他陪我玩。”   波莉小姐脸色先白后红。她还没完全明白,但她觉得自己已足够明白了。   “波利安娜,这是什么意思?这个小脏男孩是谁?你在哪儿找到他的?”她尖声质问。   “小脏男孩”退后了一步并看了看门,波利安娜高兴地乐了。   “哎呀,我要是没忘记告诉您他的名字就好了!我和那位男士一样的糟。他的确也脏,不是吗?——我的意思是,这个男孩是——像您收留毛毛和黄黄时一样,但我断定他一洗就会好的,就像它们一样,还有——噢,我几乎又忘了。”她笑着廷顿说。“这位是吉米·比嗯,波莉姨妈。”   “啊,那他在这儿做什么呢?”   “哎,波莉姨妈,我刚告诉过您!”波利安娜的眼睛惊奇地睁得大大的,“他来给您干活。我带他会家——他这样就可以住这儿了。他想要个家还有亲人,我告诉了他您对我有多好,还有对毛毛和黄黄,我知道您也会对他好的,因为他当然比猫呀狗呀更好。”   波莉小姐跌坐到椅子上并用一只颤抖的手捂住喉咙。过去的那种无助感又一次像潮水般袭来,要将她淹沉。经过一番挣扎,波莉小姐终于突然板起身子上自己坐正。   “好了,波利安娜。这差不多是你做过的最荒唐的一件事了。就像游荡的猫和生疮的狗还不够糟,你还必须把破衣烂衫的街上的小乞丐带回家,他还——”   小男孩突然被蜇了一下似的,他的眼睛闪着光下巴扬了起来。用他硬实的小腿向前迈了两大步,无谓地与波莉小姐面对面。   “我不是乞丐,夫人,我什么都不想要你的,我当然会干活付我的伙食。无论如何,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女孩让我来,告诉我你有多好多善,告诉我你有多愿意让我来的话,我才不会来你的老房子呢。所以,就这样!”然后他转身很有尊严地昂首阔步离开了房间——这尊严却让人觉得有些心酸。   “噢,波莉姨妈,”波利安娜哽咽了。“怎么,我想您肯定高兴有他在这儿!我肯定,我应该想您会高兴——”   波莉小姐抬起手用一种专横的姿势示意沉默。波莉小姐的精神终于崩溃了。男孩的“又好又善”的话仍然在她的耳边回响,那种过去的无助感又几乎将她击倒,她知道。但她用最后一点毅力恢复了她的力量。   “波利安娜,”她尖声叫道,“你能不能停止用那个没完没了地词儿‘高兴’!‘高兴’!‘高兴’——‘高兴’从早到晚,我想我都快疯了!”   完全出于震惊,波利安娜张口结舌。   “啊,波莉姨妈,”她喘气说。“我本来想着您会高兴见我高——噢!”她没说完,用手一捂嘴没头没脑地匆匆跑出了房间。   在男孩快到车道尽头时,波利安娜追上了他。   “男孩!男孩!吉米·比嗯。我想让你知道我是——我是多么抱歉,”她喘着气,用一只手挡住他。   “没什么可抱歉的!我又没则被你,”男孩生气地说,“但我不是乞丐!”他宁可忍受饥饿,也不能容忍别人叫他“乞丐”。   “你当然不是!但你不要责备波莉姨妈,”波利安娜抚慰道,“也许我没介绍队,无论如何,我承认我没告诉她关于你的很多事。她是很好很善的——她一直是的,但我可能没解释好,但我还是希望自己能为你找个地方!”   男孩耸了耸肩转身想走。“没关系,我想自己能找到一个家。我不是乞丐,你知道。”   波利安娜若有所思地皱了眉头。突然她转过身,脸上发着亮光。   “哎,让我告诉你我会怎样做!女义工们今天下午聚会。我听波莉姨妈说的。我会把你的情况跟她们说。父亲常这么做,当他想要什么东西时——教育异教徒或新地毯了,你知道。”   男孩猛地转回身子。   “哎,我可不是异教徒或是新地毯。此外——女义工是什么人?”   波利安娜用震惊的批判的眼光盯着他。   “唉,吉米·比嗯,你是在哪儿长大的?——怎么会不知道女义工是什么人呢!”   “噢,算了——如果你又愿意说的话”,男孩咕哝了一声,一转身满不在乎地走开了。   波利安娜马上跳到了他身边。   “就是——就是——唉,就是很多妇女聚在一起缝纫、做晚饭和睦捐钱——还有聊天,这就是女义工。她们都好极了——起码,我家那边大多数是。这儿的我还没有见过,但我觉得她们一般都很好。我今天下午就去把你讲给他们听。”   男孩又猛的转身。   “你别了!也许你会认为我会站在一旁听一群妇人而不是一个妇人叫我乞丐!没门儿!”   “噢,但你不会在那儿,”波利安娜赶快争辩说,“我当然只会一个人去和她们讲。”   “你会吗?”   “是,而且我这次会好好讲。”波利安娜连忙说,她看出了男孩脸色逐渐缓和下来。“有些人愿意,我知道的,会高兴给你个家的。”   “我会干活——别忘了说这个,”男孩提醒道。   “当然不会,”波利安娜快活地保证,确信男孩明白了她的意思,“那么我明天会给你消息的。”   “哪里见呢?”   “马路旁边——就在我今天发现你的斯诺夫人家附近。”   “好吧,我会在那儿。”男孩停顿了一下然后慢慢又说:“也许我最好回去,至少今晚,到院里去。你明白吗,我没其他地方好呆。而且——我今早才离开的。我溜出来的,我没告诉他们我不会来了——尽管我想有时我不回来他们也不会担心,他们不像家人一样,你也知道。他们不在乎!”   “我知道,”波利安娜理解地点点头。   “但我敢肯定,等明天我见到你的时候,我会给你找个平常的家和关心你的亲人。再见!”她快活地说,转身回房子里去了。   那个时候在起居室的窗户旁边,波莉小姐一直看着那两个孩子,她忧郁的眼光跟随着男孩直到他转过弯去再也看不见了。然后她叹了口气,转身,无精打采地走上楼——而波莉小姐并不常这样无精打采地走动。她的耳朵里还回响着男孩那句嘲笑的“你是那么又好又善”,她内心里是一种奇特的荒凉感——像失去了什么东西一样。 第十二章 面对女义工们   哈林顿家里的主餐是在中午的时候,女义工们开会那天的午餐是沉默的。波莉安娜的确试图讲过话,但并不成功,主要因为有四次她在说到“高兴”时都被迫中断,使她很尴尬,脸涨得通红。这种情况第五次发生时,波莉小姐不耐烦地摇摇头。   “好了,好了,孩子,如果你想说你就说吧”,她叹了口气,“我肯定我宁愿你说——省的你憋得这么难受!”   波莉安娜紧绷的小脸变晴朗了。   “噢,谢谢您。我担心会很难——不说它。您看,我已经玩太久了。”   “你已经——什么?”波利姨妈问道。   “玩——那个游戏,您知道,爸爸——”波莉安娜脸一红,痛苦地停了下来,发现自己这么快又踏入禁区。   波莉姨妈皱了皱眉,什么都没说。余下的那顿饭便是沉默。   过了一会儿后,当波莉安娜听到她姨妈在电话里告诉牧师妻子,她因为头痛今天下午不能去参加女义工的聚会时,她并不很难过。当她姨妈上楼去自己的房间并关上门后,波莉安娜试图为她的头痛难过些,但她还是忍不住高兴。这样当她下午在女义工们面前说出吉米·比恩的事情时,她姨妈不会在场。她不能忘记波莉姨妈管吉米·比恩叫小乞丐,而她更不想让波莉姨妈在女义工们面前那样叫他。   波莉安娜知道女义工们下午三点在教堂旁的小礼拜堂碰面,离家不到半里路。因此她计划自己的出行,以便她能在三点之前到达那里。   “我希望她们全都在,”她对自己说,“否则那个不在的也可能会是那个想给吉米·比恩一个家的人;当然了,对于女义工们,两点实际总意味着三点钟。”   波莉安娜平静而自信的勇气,走上了小礼拜堂的台阶,推开门,进了门厅。客厅里传出一阵阵模糊不清的谈笑声。只是稍作犹豫,波莉安娜就推开了客厅的门。   闲聊声一下成了惊奇的肃静,波莉安娜有点胆怯地往前走了走。既然是时候了,她反而感到有些不寻常的害羞。毕竟,这些她周围半陌生半熟悉的脸并不是自己原来的亲爱的女义工。   “你们好吗,夫人们?”她有礼貌地结结巴巴地说。“我是波莉安娜·惠蒂埃。我想你们中的一些人也许认识我,无论怎样,我认识你们——你是你们聚在一起,我就不大认识了。”   接着,是一阵几乎可以感到的沉默。一些女士的确知道她们的会员的这个不同寻常的外甥女,而几乎所有的人都听说过她;但在那时没一个人能想出来有什么好说的。   “我——我来——是和你们讨论一件事,”过了一会儿波莉安娜无意识地开始用她父亲那些熟悉的措辞,支吾着说。   然后是一阵轻轻地嘀咕声。   “是——是你姨妈派你来的吗,亲爱的?”教师妻子福特夫人问道。   波莉安娜的脸有点红了。   “噢,不。我是自己来的。你们看,我与女义工们很熟悉,是她们把我养大的——和我爸爸一起。”   有人神经质地窃笑,牧师妻子皱起了眉头。   “好的,亲爱的。那是什么事呢?”   “啊,是——是关于吉米·比恩的,”波莉安娜叹了口气。“他除了孤儿院外没有其他的家,孤儿院也满了,不想要他,无论如何,他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想要另外一个家。他想要那种普普通通的——有个妈妈而不是女总管的那种,会关心你的那种。他10岁块11岁了。我想你们或许会有人会喜欢他——和他一起住的。”   “啊,你们快听呀!”有一个小声嘟囔的声音打破了波莉安娜话后的一片吃惊的停顿。   波莉安娜用她焦急的眼睛扫视了一圈她周围的面孔。   “噢,我忘了讲了,他会干活。”她急忙补充道。   仍然是沉默,然后冷冷的,有一两个女人开始盘问她。过了一小会儿,她们都了解清楚后就开始互相聊起来,聊得颇为活跃但不很令人愉快。   波莉安娜越听越着急。一些人说她并不太懂。但过了一会她明白了在场的妇女们没有一个人愿意给他一个家,尽管每个妇女似乎都认为有其他人会收留他,因为有几家家里没有小男孩,但在场的人没有说自己会收留他的。然后她听见牧师的妻子怯怯地提议:她们以社团的形式出面,今年也许可以给他一些支援和教育费用,而不是把很多钱寄给远在印度的小男孩们。   更多的女士开始谈论起来,有几个一起抢着说,甚至比之前更嘈杂更令人不愉快了,看起来,她们这个社团给去印度的传教团的援助是出名的,有几个说今年的捐助如果少了的话,她们会羞辱而死的。有些人说的话波莉安娜还是听不明白,因为听起来几乎像是她们并不在乎钱干了什么,只要社团名下的钱被列在某个“报告”的首页上——当然这也许根本不是她们话的意思!但听起来都很混乱,也并令人很不舒服,以至于最终当波莉安娜跑到外面,重新呼吸到安静甜美的空气时,她反而倒有种解脱感——虽然她也很抱歉,因为她知道,明天把女义工们的决定告诉吉米·比恩时,将会很不容易,而且会很难过。她们宁可把钱寄去抚养印度小男孩,也不愿意用在自己镇上一个小男孩身上,因为按照那个戴眼镜的高个子女士所说,“要不然她们在报告上将一点荣誉也得不到。”   “当然,不是说把钱寄给远方的人们不好,我也想让她们往那儿寄一些钱,”波莉安娜对自己叹息了一声,拖着沉重的步子悲伤地往回走。“但她们的举动就像是这里的小孩无所谓似的——只有很远的小孩才重要。但我想,她们会更愿意看着吉米·比恩成长——而不只是一个报告!” 第十三章 潘德莱顿家的树林   当波莉安娜离开小礼拜堂时,她并没有把脚步转向家,而是去了潘德莱顿小山。比起她以往的“假日”来说今天是个困难的日子,(“假日”是她给这些不寻常的、既没有缝纫也没有厨艺课的日子起的名称。)波莉安娜相信没有什么能比在绿色宁静的潘德莱顿小山上走走对她更适合的了。因此尽管大太阳在她背上照着,她还是稳稳地向潘德莱顿小山上爬去了。   “无论如何,我五点三十分前不用回家,”她告诉自己说,“而且树林这条路多好呀,尽管我得先爬上小山。”波莉安娜根据在以往的经验早就知道潘德莱顿树林美极了。尽管她很失望明天她得告诉吉米·比恩那一切,但今天这里仍显得格外宜人。   “我希望她们来这——那些讲话很响的女士们,”波莉安娜对自己叹了口气,抬眼看看在阳光照耀下绿色数顶之间的一块块蓝天。“无论如何,如果她们亲自到这儿的话,我想她们会改变主意,收养吉米·比恩作她们的小男孩的。”说完,她确信无疑自己的观点,但却无法给出一个哪怕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突然,波莉安娜抬起头倾听,有条狗在前面叫。一会儿功夫它就朝她冲过来了,仍叫个不停。   “喂,小狗——喂!”波莉安娜冲着那条狗打了个响指,并且期待地顺着小路往前看去。她以前见过一次这只狗,她敢肯定那时它和约翰·潘德莱顿先生在一起。她四下张望,希望见到他。她急切地看了几分钟,但他没有出现。然后她把注意力集中在了狗身上。   连波莉安娜都能看得出那条狗的举动有些反常。它还在不停地叫——发出那种短促、尖声的嗥叫声,像是在报警。它在她的前面的路上跑来跑去。很快她们到了一条岔路,小狗简直像飞一样的奔跑了下去,只是又马上回来了,一边呜呜哀鸣,一边狂吠。   “嗨!那不是回家的路,”波莉安娜笑了,仍然留在大路上。   小狗现在有点发狂了。来来回回,来来回回,在波莉安娜和叉路之间上蹦下跳,又嚎叫又呜呜地哀鸣。它棕色的小身子的每一次战粟,它那哀求的棕色眼睛的每一瞥都像有请求的话要说——如此富于表情以至于波莉安娜最后终于明白了,一转身跟上了它。   小狗现在发疯般地径直向前冲,没多长时间,波莉安娜就找到了这一切的原由:一位男士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叉路边几码开外的一块突出陡峭的巨石旁。   波莉安娜踩得脚下小树枝啪裂开,男人转过了头。随着一声惊呼,波莉安娜跑到了他的身边。   “潘德莱顿先生!噢,您受伤了吗?”   “手上?噢,不!我只是在太阳下午睡,”男士烦躁地回了一句,“我说,你知道什么呢?你能干什么?你有点常识吗?”   波莉安娜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但——按照她的习惯——她按字面的意思逐个回答了他的提问。   “啊,潘德莱顿先生,我——我是不知道很多,我也不能做很多;但多数女义工们,除了罗森夫人外,说过我比较有常识。我有天听到她们说的——尽管她们并不知道我听到了。”   男士阴沉地笑了。   “好了,好了,孩子,我请你原谅,我敢肯定你有。只是我这条该死的腿。现在听着。”他停了一下,有些困难地把手伸到裤兜里取出一串钥匙,挑出一个拿在大拇指和食指之间。“顺着那条路直走,大约五分钟的路就是我的房子。这把钥匙是开停车门廊下面的侧门的。你知道有停车门廊是什么意思吗?”   “噢,知道,先生。姨妈就有一个上面还带日光浴室的那种。那就是我睡过的顶棚——只是我没睡称,您知道,他们发现了我。”   “哦?噢!好了,当你走进屋子后,穿过前厅和走廊,一直走到尽头的那扇门。在屋中间一张又大又平的书桌上有个电话,你知道怎么用电话吗?”   “噢,是的,先生!呃,有一次当波莉姨妈——”   “现在别管波莉姨妈了,”男士在试图移动一下时怒气冲冲地打断了她。“你会在那儿什么地方看到一张卡片然后找托马斯·奇尔敦医生的电话——卡片应该在边上的挂钩上,但也许不在。我想,当然,当你看见一张时,你会认识那是电话号码卡吧?”   “噢,是的,先生!我喜欢波莉姨妈的那张。那上有很多奇怪的名字,和——”   “告诉奇尔敦医生,在潘德莱顿树林小鹰崖低下约翰·潘德莱顿先生有一条腿摔坏了。马上带一副担架和两个人过来。他会知道除此之外该做什么的。告诉他从房子边那条路过来。”   “一条摔坏的腿?噢,潘德莱顿先生,多糟糕呀!”波莉安娜战粟着说。“但我很高兴我来了,我能否做——”   “是的,你能的——但很明显你不愿意做!你能不能按我说的去做而不再讲话了?”男士虚弱地呻吟着。尽管有些委屈,波莉安娜还是走了。   波莉安娜没有再停下来看阳光照耀下树顶之间的小块蓝天了,她眼睛盯着地,确保不会被小树枝和石头拌住自己匆忙的脚步。   没过多久她就看见那座房子了。她以前也见过,尽管从没这么靠近过。这幢房子是用巨大的灰色石头盖成的,并带有柱子的游廊和堂皇的入口。她简直有点被这个灰色的庞然大物吓住了。但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便加速跑过那个大大的没什么人料理的草坪,绕着房子跑到停车门廊下的侧门。她的手指因为紧紧抓着钥匙而变得十分僵硬。她吃力地转着锁里的弹簧,终于打开了沉重的、带雕花的大门。   波莉安娜吸了一口气。尽管感到焦急,她停了一小会,害怕地顺着前厅向宽阔昏暗的走廊那边张望了一下,她的思绪一片纷乱。这就是约翰·潘德莱顿的房子,那个神秘的,除了主人没有别人进来的房子。那个在某个地方放着——一个骷髅的房子。但她,波莉安娜,得独自进到这些怕人的房间里去,并打电话告诉医生这房子的主人现在正躺在——   波莉安娜笑声地叫了一声,既不看左边也不看右边,径直地穿过了走廊,直到打开尽头的那扇门。   房间很大恨昏暗,像走廊一样有深色的木制家具和悬挂饰物。太阳透过西窗在地板上洒下一道金色的光,在壁炉晦暗的黄铜材架上泛着暗光,并照射到屋中央大书桌的电话机金属壳上。波莉安娜匆忙地掂着脚尖走向这张桌子。   电话卡不在挂钩上,而在地板上。但波莉安娜还是找到了它,并用颤抖的食指顺着字母找到“奇尔敦”。不一会,她拨通了另一端的奇尔敦医生,并用发抖的声音传递着她的口信,一边回答医生简洁相关的问题。打完电话,她挂上了听筒,大大松了口气。   波莉安娜对周围只匆匆一瞥;展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幅混乱的景象,深红色带褶的帷帘,排满书的墙,满是杂物的地板,一张不整洁的书桌和无数扇紧闭的门(其中某一扇门后也许藏着一个骷髅)和到处都是的尘土、尘土、尘土,她穿过走廊逃回到大雕花门那儿,门如她离开时那样半开着。   她回来得太快了,快得连伤员都觉得不可思议。   “啊,有什么麻烦吗?你进得去吗?”他问道。   波莉安娜张大了眼睛。   “怎么,当然我可以了!我回来了,”她答道,“像是我进不去还会在这儿似的!医生马上会带着人和东西尽快赶到。他说他知道您在哪儿,所以我也没必要呆在那儿给他指路。我想和您在一起。”   “是吗?”男士阴沉地一笑,“好了,我不敢说我欣赏你的品位。我本想你也许会找到更令人愉快的同伴的。”   “您的意思——因为您脾气——这么坏吗?”   “多谢你的坦率,是的!”   波莉安娜轻声笑了。   “但您只是表面看起来脾气坏,您内心一点也不!”   “真的吗!你是怎么知道的?”男士问道,试图改变头的姿势而不移动身体的其他部位。   “噢,很多方法,看——比如像您对狗的举动。”她补充了一句,指着他那只放在狗的光华的头上的手说:“滑稽的事,猫和狗比人更能了解人的内心,不是吗?哎,我来托着您的头吧。”她突然说。   当头被托起又落下时,男士抽搐了几下并轻轻地呻吟了一次;但最后他发现把头放在波莉安娜的大腿上比架空放在岩石上舒服多了。   “啊,这——好多了。”他虚弱地小声说。   有短时间他没说话。波莉安娜看着他的脸,想着他是否睡着了,她觉得没有。他紧闭的双唇像是不想因疼痛而呻吟。看着他那高大健壮的身躯无助地躺在那儿时,波莉安娜几乎要哭出声来。他的一只紧握着的手一动不动地伸着,另一只手无力地张开,放在狗的头上。那只狗用愁闷焦急的目光看着主人的脸,也是一动不动。   时间一分分地过去。太阳落得很低了,树的影子也更深了。波莉安娜静静地坐着,以至于看上去像是没有呼吸一样。一只鸟无畏地落在了她触手可及的范围内,一只松鼠几乎就在她鼻子下的一根树枝上,用毛茸茸的大尾巴清扫——但用它明亮的小眼睛一直看着那条一动不动的狗。   终于狗竖起耳朵轻声嗥叫;然后是短促的一声尖叫。又过了一会儿波莉安娜听见了声音,很快发出了声音的人们出现了——三个男人带着担架和其他的一些物品。   来的人中最高的——那个胡子刮得很干净,眼睛很和善的人轻快地走过来,波莉安娜一看便知道是“奇尔敦医生”。   “好了,我的小女士,你在玩扮护士吗?”   “噢,不是的,先生,”波莉安娜微笑道。“我只是托住了他的头——我一点药都没给过他。但我高兴自己在这儿。”   “我也一样,”医生点点头,一边把全部注意力都转移到伤员身上。 第十四章 只是一个小牛蹄冻的问题   在约翰·潘德莱顿出事的那天晚上,波莉安娜回家时已经过了吃饭的时间,但她没有受到责备。   南希在门口遇见了她。   “哎,我太高兴又看到你了。”她松了一口气叹息道,“已经六点三十分了!”   “我知道,”波莉安娜焦急地承认说,“但我不该受责备——真的不改。我想就连波利姨妈都不该说我。”   “她没机会了,”南希非常得意的答复道。“她出去了。”   “出去了!”波莉安娜吸了一口气。“你不是说我把她气跑了吧?”波利安娜脑子里闪过一连串令她懊丧的回忆,有姨妈不想要的小男孩,猫呀狗呀和那些不受欢迎的“高兴”和被禁止用的“父亲”之类那些总是要跳到她健忘的小舌头上的词儿。“噢,我没把她气跑了吧?”   “没那么严重呢,”南希嘲笑说,“她的一个在波士顿的表亲突然死了,所以她必须去。你今天下午走后,她就收到了一张那种黄纸的电报,她三天后才回来呢。现在我想我们可以尽情地高兴了。咱俩一起管这座房子,从早到晚。就咱俩,就咱俩!”   波莉安娜看上去很吃惊。   “高兴!噢,南希,为了葬礼吗?”   “噢,我没为葬礼感到高兴,波利安娜小姐,而是——”南希突然打住了。她的眼睛狡黠地眨了一下。“哎,波莉安娜小姐,不是你教我玩那个游戏吗?”她郑重地责备道。   波莉安娜苦恼地皱紧了眉头。   “我忍不住要说,南希,”她摇摇头争辩道,“有些情况是不适合玩游戏的——我相信葬礼就是其中一个。葬礼是没有一点可高兴的。”   南希咯咯地笑了。   “我们可以高兴那与我们无关,”她一本正经地说。可波莉安娜没听见。她开始讲述下午的那个故事了;南希一下子就被吸引了,大张着嘴听着。   第二天下午,在约定好的地方波莉安娜见到了吉米·比嗯。当然如同预料的一样,吉米非常失望女义工们更喜欢一个印度小孩而不是他。   “哎,这也许是自然的吧。”他叹口气说。“你不知道的事当然总比你知道的好多了,就像盘子另一边的土豆总是最大一样。我希望某些很远的人也是这样看我的。现在,如果在印度有人想要我那该多好啊!”   波莉安娜拍起了手。   “啊,当然了!就是这么回事,吉米!我会写信给我的女义工们讲关于你的事。她们虽然不在印度只是在西部——但同样远极了。你如果像我一样从那边来这,你也会这么想的!”   吉米的脸又放晴了。   “你认为她们会——真的——收留我吗?”他问。   “她们当然会了!她们不是抚养了印度的小男孩吗?那好,她们这次可以把你当成印度小男孩。我认为你远得足够能让她们写份报告了。你等着,我会写信给她们。写给怀特夫人,不,写给琼斯夫人。怀特夫人最有钱,但琼斯夫人给的钱最多——当你想一下时,会觉得很有意思,是吧?——我认为会有一些女义工收留你的。”   “好的——但你别忘了告诉她们,我会干活付我的食宿,”吉米说。“我不是乞丐,该怎样就怎样,即使对女义工们也是如此,我想。”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加了一句:“我想我最好先回我原来的地方呆一段——直到你有信儿。”   “当然了,”波莉安娜肯定地点点头。“那样我就知道去哪儿找你了。她们会要你的——我肯定你足够远了。波莉姨妈不是收留我嘛——嘿!”她突然打断了自己,“你认为我是波莉姨妈从印度要的小女孩吗?”   “啊,如果你不是那种最奇怪的小孩的话,”吉米咧开嘴笑笑,转身走了。   潘德莱顿树林的事故发生后大约一周的一个早晨,波莉安娜对她姨妈说:   “波莉姨妈,您是否非常介意我把这周给斯诺夫人的牛蹄冻给别人?我肯定斯诺夫人不会介意的——就这么一次。”   “啊呀,波莉安娜,你现在又要做什么?”她姨妈叹口气说,“你是个最最与众不同的孩子!”   波莉安娜有点焦急地皱了皱眉头。   “波莉姨妈,求您了,与众不同是什么意思呢?如果你与众不同你就不会平平常常了是吧?”   “当然不会了。”   “噢,那样就好,我很高兴我与众不同,”波莉安娜叹了口气,脸上晴朗了,“您看呀,怀特夫人过去常说罗森夫人是个平常的女人——某些事情上她极不喜欢罗森夫人。她们总是吵架——我的意思是父亲——我是说,与其他女义工相比,我们要使她俩之间保持和平更困难,”波莉安娜努力地上气不接下气地改正说。她意识到自己腹背受敌,既有过去她父亲不许谈及教堂吵架的命令,又有现在她姨妈不许谈及她父亲的命令。   “是啦,是啦;好了,别管了,”波莉姨妈打断说,有一点不耐烦。“你总是这样滔滔不绝,波莉安娜,不管我们在谈什么,你总是提起那些女义工!”   “是的,姨妈,”波莉安娜开心地微笑说。“我承认我是,也许吧。但您也知道她们抚养过我,而且——”   “好了,波莉安娜,”一个冷冷的声音打断了她。“现在这牛蹄冻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波莉姨妈,真的,我肯定您不会介意的。您让我把牛蹄冻拿给她,所以我想您也愿意给他的——就这么一次。您看呀,断腿不像是——终生瘫痪那样,所以他的病不会像斯诺夫人那样永远在那儿,而且一两次后她还是可以得到的。”   “他?男的?断腿?你讲什么呢,波莉安娜?”   波莉安娜愣了一下。然后她的脸放松了。   “噢,我忘了。我估计您不知道。您看呀,这件事发生在您走了的时候。就是您走的同一天我在树林里发现了他,我还不得不打开他房门的锁,打电话找来男人们和医生,还有托住他的头和其他一些事。当然之后我就走了,而且自从那以后再没见过他。但当南希这礼拜给斯诺夫人做了牛蹄冻后,我想如果我把牛蹄冻送给他而不是她的话,那不是很好嘛,就这么一次。波莉姨妈,我可以吗?”   “行,我想可以,”波莉小姐默许者,有点疲倦了。“你说的他到底是谁呢?”   “那位男士。我的意思是约翰·潘德莱顿先生。”   波莉小姐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约翰·潘德莱顿!”   “是啊。南希告诉我他的名字。您也许知道他。”   波莉小姐对此没有作答,反而问:   “你认识他吗?”   “噢,是的。他总是讲话和微笑——现在。他只是表面看起来脾气不好,您知道。我去拿牛蹄冻。南希快做好了。”波莉安娜说完,已经走到房间当中了。   “波莉安娜,等等!”波莉小姐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起来,“我改变主意了。我宁愿今天把牛蹄冻送给斯诺夫人——像往常一样。就这样,你现在可以走了。”   波莉安娜的脸拉长了。   “噢,但是波莉姨妈,她总会有的。她总是在生病,所以还有很多机会吃那些东西,但他的病只是一条断腿,并且腿病不会持续很长时间——我指的是他那条断的腿,已整整一个星期了。”   “是的,我记起来了。我听说约翰·潘德莱顿遭遇了一次事故,”波莉小姐有点僵硬地说。“但是——我不喜欢把牛蹄冻送给约翰·潘德莱顿,波莉安娜。”   “我知道,表面看来他是脾气不好,”波莉安娜忧伤地承认说,“我想您不喜欢他。但我不会说是您送的,我会说是我送的,我喜欢他,我很高兴送牛蹄冻给他。”   波莉小姐又开始摇头了,然后突然,她停了下来,用一种很奇怪的平静声音问:“她知道你——是谁吗,波莉安娜?”   小女孩叹了口气。   “我想不知道。有一次我告诉过他我的名字,但他从没叫过我——从来没有。”   “他知道你——住哪儿吗?”   “噢,不知道。我从未告诉过他。”   “那他不知道你是我的——外甥女?”   “我想不知道。”   沉默了一会。波莉小姐看看波莉安娜,但她的眼光似乎一点也没看她。小女孩不耐烦地把重心从一只脚换到另一只,大声地叹着气。然后波莉小姐霍地站了起来。   “好吧,波莉安娜,”她终于说话了,用的还是那种奇怪的嗓音,一点也不像她自己的声音:“你可以——你可以把牛蹄冻作为你自己的礼物拿给潘德莱顿先生。但你要明白,我没送它。一定不要让他认为是我送的!”   “是姨妈——不会的姨妈——谢谢您,波莉姨妈。”波莉安娜欢呼着,飞也似的跑出了门。 第十五章 奇尔敦医生   当她第二次去约翰·潘德莱顿先生的房子时,那幢灰色的巨大砖石建筑物在波莉安娜看来有了很大变化。窗户都打开了,一个老妇人在后院晾着衣服,医生的轻便两轮马车就停在停车门廊下面。   波莉安娜像上次一样走向门边。这次她按了门铃——她的手指今天也没因紧握一串钥匙而僵硬。   那条她已经很熟悉的小狗跳到台阶上来欢迎她,但等了一会儿,那个晾衣服的妇人才过来给她开门。   “打扰了,我给潘德莱顿先生带来一些小牛蹄冻,”波莉安娜微笑着说。   “谢谢你,”那妇人说,伸手接住小女孩手中的碗,“我应该说是水送的呢?这是小牛蹄冻吗?”   这时医生正来到走廊上,听到了妇人的话,也看到了波莉安娜脸上的失望表情。他快步走上前来。   “啊!一些小牛蹄冻?”他和蔼地问。“那很好!也许你也想看一下我们的病人吧,哦?”   “噢,是的,先生!”波莉安娜高兴地笑了;那个妇人遵从医生的吩咐,马上在走廊前面领路,但她脸上明显地显出非常吃惊的神情。   在医生身后,一个年轻男子(一个附近城市来的受过训练的护士)发出了一声不安的呼喊。   “但是,医生,潘德莱顿先生不是下令不准——任何人进来的吗?”   “噢,是的,”医生镇定地点头说。“但我现在发布命令。我要冒这个险。”然后他心血来潮地又加了一句:“你当然不知道,但这个小女孩比一天一瓶的六夸脱的补品好得多。今天下午如果有什么事或什么人能让潘德莱顿先生不再抱怨的话,那就是她。这就是为什么我放她进来”。   “她是谁?”   医生犹豫了片刻。   “她是我们一位著名的居民的外甥女。她叫波莉安娜·惠蒂埃。我——我个人还没有和这位小女士有过很多接触;但我的许多病人都有过——对此,我很感激!”   护士微笑了。   “真的吗!那她这个制造奇迹的补品的特殊成分是什么呢?”   医生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我能找到的最贴近的描述就是她对每件发生了或将要发生的事都有一种势不可挡、不可遏制的喜悦。无论如何,她古怪机灵的讲话总能传到我耳朵里,而根据我所推论出的,‘只管高兴’是多数谈话的主旨。总的说,”他加了一句,又诡秘地一笑,迈进了走廊,“我希望像她能开处方和购买一盒药一样。如果世界上有很多她这样的人的话,你和我就得靠卖发带或掘沟来谋生而不是做护士和医生了。”他笑着拿起缰绳跳进轻便马车。   与此同时,波莉安娜依照医生的指令,在女仆人的陪同下前往约翰·潘德莱顿的房间。当她们穿过走廊尽头的大书房,尽管走得很快,波莉安娜还是立刻看出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书排成的墙和深红色的窗帘依然如故,但地上的杂物已经不见了,书桌上摆放整洁,所见之处都是一尘不染。电话卡被挂在恰当的地方,黄铜的柴架也被擦亮了。其中一扇神秘的门开了,女仆人领路向那扇门走去。过了一会儿波莉安娜发现自己已在一间满是华丽家具的卧室,而女佣正用害怕的声音问着:   “如果您愿意,先生,这——这是带牛蹄冻来的小女孩。医生说让我带她进来。”   顷刻之间波莉安娜发现只剩下自己和一个平躺在床上看上去脾气很糟的男士。   “哎呀,我不是说了——”一个恼怒的声音开始了。“噢,是你!”当波莉安娜往床前走时,抱怨的声音嘎然而止。   “是的,先生,”波莉安娜微笑着说。“噢,我真高兴他们让我进来!您明白吗,开始那位女士几乎要拿走了我的牛蹄冻,我真害怕我根本见不到您了。然后医生来了,他说我可以。他多可爱啊,让我进来看您。”   男士的嘴唇不由自主地挤出了一个微笑,但他说出来的却只有“哼!”   “我给您带来了些肉冻,”波莉安娜又开始了,“小牛蹄肉冻,希望您喜欢!”她说话的声音略略提高了。   “从没吃过,”一闪的笑容已消失了,怒容又回到男士的脸上。   波莉安娜的脸上闪过片刻的失望,但当她把装肉冻的碗放下来时她的脸就放晴了。   “是吗?啊,如果您没吃过的话,您就不可能知道您不喜欢它,不是吗?所以呢,我认为我很高兴您还没吃过。现在如果您知道——”   “是的,是的。好啦,有一件事我知道得很清楚,那就是我每一分钟都在这平躺着,我也有可能躺在这——直到世界末日,我想。”   波莉安娜看上去很震惊。   “噢,不!不可能直到世界末日,您知道,当天使加贝瑞尔吹响他的号角时,除非它来得比我们想象的快——噢,当然了,我知道圣经上说它也许比我们想象的来得快,但我不认为它会——就是说,我当然相信圣经了;我的意思是如果它现在来的话,我不认为会像书上说的那样那么快,而且——”   约翰·潘德莱顿突然笑了——而且笑得很响。护士正在这时走进来,听见了笑声,就连忙静静地退了出去。他的架势像是一个受惊的厨子,看见了一丝冷空气要袭击一个快要做好的蛋糕,急急忙忙地关上烤箱的门。   “你是不是搞得有点混淆了?”约翰·潘德莱顿问波莉安娜。   小女孩乐了。   “也许吧,但我意思是,断腿不会持续很久的,您知道——不像斯诺夫人得的终身瘫痪,所以您的病根本不会持续到世界末日。我想您应该高兴才对。”   “噢,是的。”男士冰冷地答了一句。   “而且您只断了一条。您可以为不是两条而高兴。”波莉安娜对她的任务又热情起来。   “当然了!多幸运呀,”男士鼻子里哼出一句,眉毛扬了扬;“从那个角度上看,我想我也许应该高兴自己不是白足虫,没跌断五十条腿!”   波莉安娜咯咯地笑了。   “噢,这是我听过得最好玩的话,”她洋洋自得地说,“我认识白足虫;它们有很多条腿。您可以高兴——”   “噢,当然了,”男士尖声打断了,所有过去的怨恨又回到了他的声音里;“我也可以对余下的一切感到高兴——那个护士,医生,还有厨房里的那个讨厌的女人!”   “咦,是啊,先生——试想想如果你没有他们的话该有多糟!”   “啊,我——哦?”他尖声问。   “啊,我是说,您就想想如果没有他们的话该有多糟——而且您像这样躺在这儿!”   “就像这码事归根结底不是这样似的,”男士暴躁地反驳说,“因为我现在就像这样躺在这儿。而你却希望我说我很高兴,因为一个蠢女人弄乱了整个房子并将之称为做‘整理’,一个男的帮助并教唆她这样做并称之为‘护理’,更不用说那个怂恿他俩这样做的医生——他们一大堆人,同时,还希望我为此付他们钱,而且要付那么多!”   波莉安娜同情地皱了皱眉头。   “是的,我知道。那部分是很糟——关于钱那部分——而你这么长时间来一直在攒钱。”   “这么长时间——哦?”   “存钱——只买豆类和鱼丸,您知道。说到这儿,您喜欢豆类吗?——还是更喜欢火鸡,或是因为那六十美分的缘故?”   “我说,孩子,你讲什么呢?”   波莉安娜脸上绽放出了笑容。   “关于您的钱呀,您知道——克制您自己,并攒下钱来给异教徒们。您看,我发现这点了。啊,潘德莱顿先生,那也是我知道您内心不坏的原因之一。南希告诉我的。”   那位男士震惊得张口结舌。   “南希告诉你我攒钱给——好了,我可以问一句南希是谁吗?”   “我们的南希。她给波莉姨妈干活。”   “波莉以吗!那么,波莉姨妈是谁呢?”   “她是波莉·哈林顿小姐。我和她住一起。”   那位男士突然动了一下。   “波莉——哈林顿——小姐!”他吸了一口气。“你和她——住一起!”   “是啊,我是她外甥女。她收留并抚养我——看在我妈妈的份上,您知道,”波莉安娜结结巴巴地小声说。“她是我妈妈的妹妹。在爸爸去天堂和妈妈与其他的人呆在一起后,在人间除了女义工们就没人么人留给我了,因此她收留了我。”   男士没有回答。当他躺回枕头上时,他的脸变得非常苍白——如此苍白以至于波莉安娜有点害怕。她不大确定地站起身。   “我觉得我现在最好离开了,”她提议说。“我——我希望您会喜欢——那牛蹄冻。”   那位男士突然转过头,并睁开了眼睛。波莉安娜看见他眼底里有种奇特的渴望,这使她十分惊奇。   “因此你是——波莉·哈林顿小姐的外甥女,”他说得很温柔。   “是的,先生。”   那位男士的黑色眼睛仍驻留在她的脸上,直到波莉安娜觉得有点忐忑不安,她小声说:“我——我想您认识——她。”   约翰·潘德莱顿的嘴唇弯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   “噢,是的,我认识她。”他犹豫着,然后继续说,仍带着那种奇怪的笑容。“但是——你的意思不是——你不是说是波莉·哈林顿小姐——给我送来的这肉冻吧?”他说得很慢。   波莉安娜显得很难过。   “不——不是的,先生,她没有。她说我必须保证不要让您认为是她送的。但我——”   “我想是这样,”那位男士低声地说,然后把头转了过去,而波莉安娜呢,感到更难过了,踮着脚尖走出了房间。   在停车门廊那儿,她发现医生正在轻便马车里等着她呢。护士站在台阶上。   “好了,波莉安娜小姐,我可以有幸送你回家吗?”医生笑着问。“我几分钟前本来就该驾车走了,但是我想到应该等你。”   “谢谢您,先生。我很高兴您这么做。我就是喜欢乘车,”当他伸手扶她进车时波莉安娜灿烂地笑着说。   “是吗?”医生笑了,一边向台阶上的年轻人点头告别。   “啊,就我所能判断,有许多事情你都‘喜欢’做——呃?”当他们轻快地驶出去时,他补充了一句。   波莉安娜乐了。   “啊呀,我不知道。我想也许是吧,”她承认说。“多数情况下,我喜欢做任何与生活有关的事情。当然,有一些我不怎么喜欢——像缝纫和大声朗读之类的,但那些都不是生活。”   “不是?那它们是什么呢?”   “波莉姨妈说那些是‘学会去生活’。”波莉安娜轻轻地笑着并叹了口气。   医生也笑了——只是有点怪。   “她说了吗?唉,我应该想到她会——那么说的。”   “是的,”波莉安娜回答说。“但我一点也不明白。我不认为你得学习如何生活。我就没有,不管怎样。”   医生长长地叹了口气。   “毕竟,我担心我们中一些人——得学学,小姑娘,”他说。然后是一阵沉默。   波莉安娜偷偷瞄了一眼他的脸,隐约地为他感到难过。他看上去很悲伤。她不安地希望她能“做些什么”,也许是因为这个,她用胆怯的声音说:“奇尔敦医生,我想当医生会是一种最令人高兴的职业了吧?”   医生很惊奇地转过头来。   “最令人高兴!——我总看见这多的苦难,无论我走到哪儿!”他喊道。   波莉安娜点点头。   “我知道;但您是在救助——您不明白吗?而且您当然高兴去救助了!这样一来您就是我们当中最高兴的人,一直都是。”   医生一下子热泪盈眶。医生的生活是非常孤独的。他没有妻子,也没有家,只有供给膳宿的私人房子里的两间办公室。他很热爱自己的职业。现在看着波莉安娜闪亮的眼睛,他感到就像有只充满爱意的祝福的手突然放在他的头上。他也知道,他一整天的工作或一整夜的疲惫都将会有新的喜悦陪伴,这是他通过波莉安娜的双眼发现的。   “上帝保佑你,小姑娘,”他声音有点颤抖地说。然后,带着他的病人所熟悉和非常喜爱的明朗的笑容补充说:“我在想,毕竟,医生和病人一样,也需要汲取那种滋补品!”所有的这些话都让波莉安娜很迷惑——直到一只金花鼠,跳过马路,驱走了她脑中的这件事。   医生把波莉安娜放到她家门口,冲着正在打扫走廊的南希一笑,然后就很快驾车走了。   “我和医生乘了一路车,美极了,”波莉安娜宣布说,跳着跑上台阶。“他很可爱,南希!”   “是吗?”   “是的。并且我告诉他我认为他的职业应该是世界上最令人高兴的职业。”   “什么!——看那些生病的家伙——或是那些没病但是认为自己有病的家伙,哪种更糟呢?”南希脸上显现出不加掩饰的疑问。   波莉安娜愉快地笑了。   “是的。那差不多就是他说的。但有种可以高兴的方法,即使那样的话。猜猜!”   南希皱着眉头沉思。南希这样做,是为了她能比较成功地玩这个“高兴”的游戏,她想。她也喜欢把波莉安娜的“难题”成功地想出来,南希把小女孩的问题称为“难题”。   “噢,我知道,”她咯咯笑了。“答案就是你告诉斯诺夫人的反面。”   “反面?”波莉安娜重复着,明显搞糊涂了。   “是的呀。你说她可以高兴因为别的人不像她——都生病。”   “是呀,”波莉安娜点着头。   “好了,医生可以高兴因为他不像其他人——生病的人一样,我是说他医治的人,”南希胜利地说完了。   这下轮到波莉安娜皱眉了。   “啊,是——是的,”她承认说。“当然那是一种方法,但并不是我说的那种;并且——某些方面,这听起来不太让人喜欢。你的方法好像他说他很高兴病人有病,但——你有时的确把游戏玩的很滑稽,南希,”她叹口气,进了屋。   波莉安娜发现她姨妈在起居室里。   “那个男人是谁——那个驾车进院子里的人,波莉安娜?”波莉小姐尖声问道。   “啊,波莉姨妈,那是奇尔敦医生!您认识他吗?”   “奇尔敦医生!他在这儿做——什么呢?”   “他驾车把我送回家。噢,我把肉冻给了潘德莱顿先生,还有——”   波莉小姐迅速抬起了头。   “波莉安娜,他没认为是我送的吧?”   “噢,没有,波莉姨妈。我告诉了他不是您送的。”   波莉小姐的脸上突然泛起一片红晕。   “你告诉他不是我送的!”   姨妈声音里的抗议和惊愕使波莉安娜瞪大了眼睛。   “为什么,波莉姨妈,是您说的!”   波莉姨妈叹着气。   “我说了,波莉安娜,我没送,并且让你保证他不会认为是我送的——这与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我没送根本就是两码事。”她恼怒地转身走了。   “我的天!啊呀,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同,”波莉安娜叹口气,一边去把她的帽子挂在房间特定的一个波莉姨妈说过必需挂在那儿的挂钩上。 第十六章 一朵红玫瑰和一条绣花披肩   这是一个下雨天,大约在波莉安娜拜访约翰·潘德莱顿一星期之后的一天,波莉小姐由提莫西驾车去参加妇女救助协会的一个下午聚会。当她三点钟回来时,她的双颊红扑扑的,她的头发由于被潮湿的风吹过,在发夹松动的地方就散开成为扭结和卷发。   波莉安娜从来没见过她姨妈的这种样子。   “噢——噢——噢!啊,波莉姨妈,您也有它们。”她狂喜地喊,在她姨妈进起居室时围着她跳啊跳。   “有什么?你这个不可思议的孩子。”   波莉安娜仍围着她的姨妈转啊转。   “我从来不知道您也有它们!当人们不知道有它们时还可能会有它们吗?您认为可能吗?——在我去天堂之前,我的意思是,”她咕哝着,用焦急的手指拉出来她耳边的绺绺直发。“但还有,即便卷出来了,它们也不会是黑色的。你不可能掩饰黑的部分的。”   “波莉安娜,这都是什么意思?”波莉姨妈问道,匆匆地摘下她的帽子,并试图去抚平她的乱发。   “不,别——求您了,波莉姨妈!”波莉安娜欢乐的声音变成了难过的恳求。“别把它们弄平!我在谈论那些——那些亲爱的小黑卷发。噢,波莉姨妈,它们美极了!”   “胡说什么!你是什么意思,波莉安娜,那天去女义工那儿用什么荒谬的方式讲那个乞丐小男孩?”   “但这不是胡说,”波莉安娜急着说,只回答了她姨妈问题的第一部分。“您不知道,您头发像这样是多么好看!噢,波莉姨妈。求您了,我可以像给斯诺夫人那样给您梳头发并放上一朵花吗?我会很喜欢看您那样子的!啊,您会比她美丽的多!”   “波莉安娜!”波莉小姐非常尖声地讲话了——由于波莉安娜的话上她的心莫名其妙地喜悦得一跳,而使她的声音变得更尖了:以前是什么时候有人在乎过她,或是她的头发是什么样子?以前是什么时候有人“喜欢”看见她的“美丽”?“波莉安娜,你没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以那种荒谬的方式去见女义工们?”   “是姨妈,我知道;但是,请听我说,我并不知道它那时是荒谬的,直到我去并发现她们宁愿看她们的报告变长也不愿要吉米。所以那之后我就写信给我的女义工了——因为吉米的确离她们很远,您知道,我想他也许会成为她们的印度男孩,就像——波莉姨妈,我是您的印度小女孩吗?还有,波莉姨妈,您会让我为您梳头发,是吧?”   波莉姨妈把手放在了喉咙上——那种过去的无助的感觉又来了,她知道。   “但,波莉安娜,当女义工们今天下午告诉我,你是怎么来找她们的,我是多么羞愧啊!我——”   波莉安娜开始用脚尖轻轻踮着上上下下地跳起来。   “您没有!——您没说我不能为您梳头发,”她胜利地欢呼道。“我相信您的意思是反过来的,有点像——像那天您不让送给潘德莱顿先生的牛蹄冻那样,但意思是不想让我说不是您送的。现在就在这儿等。我去那梳子来。”   “但,波莉安娜,波莉安娜,”波莉姨妈带着责备的口气,喘着气跟着小女孩离开房间上了楼梯。   “噢,您也上来了吗?那就更好了!我有梳子了。现在请坐下,就坐这儿。噢,我真高兴您让我梳头发!”   “但,波莉安娜,我——我——”   波莉小姐没能说完。使她惊讶地感到无助的事,她发现自己已经坐在梳妆台前的一把低椅子上,她的头发也已经被十根焦急但十分轻柔的手指散开在耳朵周围了。   “噢,上帝!您的头发多美呀,”波莉安娜天真地讲,“而且也比斯诺夫人的多得多!但当然了,您无论怎样也是需要更多头发的,因为您还健康,能去人们能看得见它的地方。天哪!我认为大家看见的时候会高兴的——也会惊奇的,因为您藏了这么久。啊,波莉姨妈,我会把您打扮得很美,让每个人都喜欢看您!”   “波莉安娜!”从面纱般的头发下传来一声窒息震惊的咕哝声,“我——我肯定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让你做这蠢事。”   “为什么呢,波莉姨妈,我想您会高兴让人们看您呀!您不喜欢看漂亮的东西吗?我总是很高兴看漂亮的人。因为当我看那些不漂亮的人时,我很为他们难过。”   “但——但是——”   “还有我就喜欢为别人梳头发,”波莉安娜发出愉快满足的声音。“我梳过很多女义工的头发——但她们没有谁的头发向您的这么好。只有怀特夫人的头发还不错,有一天,当我为她打扮好以后,她看上去可爱极了——噢,波莉姨妈,我正好想起了什么东西!这是个秘密,我还不能告诉您。现在您的头发已经基本上弄好了,但我去取样东西,很快;您必须保证——保证——保证既不要动,也不偷看,直到我回来。就这样,记住!”她说完,就跑出了房间。   波莉小姐想大声说,但什么都没说出来。她对自己说当然她应该立即重做她外甥女手下的荒谬作品,并且重新把头发梳到上面恰当的位置。至于说“偷看”——就像她在乎——"   就在那时——无法解释的——波莉小姐瞥了一眼梳妆台上镜中的字迹。她看到得让她的双颊一下泛了红,并且越看就越红。   她看见一张脸——并不年轻,是真的——但现在被兴奋和惊奇照亮了,双颊是美丽的粉红色,双眸闪着亮光,头发黑黑的,仍因室外的空气而微微带湿,在前额松松的成波浪型并且线条动人地弯在耳后,到处都是柔软的小卷。   波莉小姐是如此惊讶和沉醉于她镜中看到的自己,以至于她几乎忘掉了她重新树头发的决心,直到她听见波莉安娜又进了房间的声音。她还没来得及移动,就感觉到一个折起来的东西滑过她的眼睛并在脑后绑住了。   “波莉安娜,波莉安娜!你做什么呢?”她喊起来。   波莉安娜咯咯笑了。   “那正是我不想让您知道的,波莉姨妈,我担心您会偷看,所以我用手帕遮住您的眼睛。现在坐好。不会超过一分钟的,然后我就会让您看的。”   “但,波莉安娜,”波莉小姐又开始盲目地挣扎着摸黑要站起来,“你必须要把这个摘下来!你——孩子,孩子!你在做什么呢?”她喘着气,她感到有一个软软的东西滑到了她的肩上了。   波莉安娜只是更欢快地咯咯地笑。用她颤抖的手指轻轻地在她姨妈的肩上披了一条蓬松美丽带褶的绣着花边的披肩,因为长年的收藏有些发黄了,并且还带着熏衣草的香味。披肩是波莉安娜一周前在南希整理阁楼的时候发现的;今天她突然想起没有理由不把她的姨妈,像她西部家那边的怀特夫人一样“打扮”起来。   她的任务结束了,波莉安娜用赞成的眼光审视了一遍她的杰作,看的结果是仍需要添一笔。因此很快地她把她的姨妈拉到日光浴室那边,在那里她看到一朵伸手可及的还在花架上盛开着的玫瑰花。   “波莉安娜,你做什么呢?你领我去哪儿?”波莉姨妈退缩着,徒劳地试图不让自己走。“波莉安娜,我不应——”   “就是去日光浴室——只要一分钟!我会马上弄好的,”波莉安娜喘着气说,伸手摘下那朵玫瑰花并把它插在波莉小姐左耳上边柔软的头发里。“好了!”她欢呼雀跃着,解开了手帕的结,并一下把它扔得老远。“噢,波莉姨妈,现在我认为您会为我把您打扮起来而高兴的!”   经过片刻的头晕目眩,波莉小姐看了看装饰起来的自己和她的周围,然后她发出一声低呼,逃回了她的房间。波莉安娜顺着她姨妈最后惊讶地注视的方向,从日光浴室打开的窗户看到那匹马和轻便马车正转到车道上来。她立刻认出了握着缰绳的人。   她高兴地把身子俯向前。   “奇尔敦医生,奇尔敦医生!您想见我吗?我在这儿。”   “是的,”医生有点沉重地微笑着说。“你能下来吗?”   在卧室里,波莉安娜发现了一个满脸通红、眼冒怒火的女人正在拽那些固定花边披肩用的别针。   “波莉安娜,你怎么能?”女人哀叹道。“看你把我装扮成这样子,然后让我——被别人看到!”   波莉安娜惊讶地愣住了。   “但您看上去很可爱——可爱极了,波莉姨妈;而且——”   “可爱!”女人不屑地说,把披肩扔到一边并用颤抖的手指抓她的头发。   “噢,波莉姨妈,求您了,求您让头发——保持那样子!”   “保持?像这样子?就像我会似的!”波莉小姐狠命地把一绺一绺的卷发向后拽以至于最后一绺卷发在她的手指末端也变直了   “噢,天哪!您是看上去很美呀,”波莉安娜几乎要啜泣了,一边跌跌撞撞地走出门。   在楼下,波莉安娜发现医生正在马车里等着她。   “我把你开给了一个病人,他派我来按药方抓药,”医生宣布说。“你愿意走吗?”   “您意思是——跑趟差使——到药店吗?”波莉安娜问,有点不大肯定。“我过去去过——为女义工们。”   医生笑着摇了摇头。   “不完全是,是约翰·潘德莱顿先生。他今天想见你,如果你愿意来的话。雨停了,所以我就驾车来接你。你愿意去吗?我会去接你,并在六点以前把你送回来。”   “我愿意去!”波莉安娜说。“让我问一下波莉姨妈。”   不一会儿,她就回来了,手里握着帽子,但是脸色却沉沉的。   “不会是——你姨妈不愿上你走吧?”当他们驾车出去时医生有点不自信的问。   “不——不是,”波莉安娜叹口气说。“她——她太想让我走了,我担心。”   “太想让你走?”   波莉安娜又叹了口气。   “是的。我认为她的意思是她不想让我呆在那儿。您看呀,她说,‘是的,是的,走开,走开——去呀!我真希望你就已经到哪儿去了。’”   医生笑了——但只是用他的嘴唇。他的眼睛很凝重。好一会儿他什么也没说。然后,他有点迟疑地问道:“那个几分钟前——我在阳光浴室窗户里看到和你在一起的——是你姨妈吗?”   波莉安娜长吸了一口气。   “是的——那就是整个麻烦所在,我想。您看呀,我用我在阁楼上发现的一个非常可爱的带花边的披肩把她装扮起来,我还梳了她的头发并在上面插了一朵玫瑰花,她看上去美极了。您不觉得她看上去很可爱吗?”   有片刻的功夫,医生没有回答。当他真的说话时,他的声音低得波莉安娜只能勉强听得见。   “是的,波莉安娜,我——我认为她的确看上去——很可爱。”   “是吗?我真高兴!我会告诉她的。”小女孩满意地点着头。   使她惊奇的是医生突然叫了一声。   “决不能!波莉安娜,我——我恐怕我不得不让你不要告诉她——这些。”   “为什么呢,奇尔敦先生!为什么不呢?我想您会高兴——”   “但她也许不会,”医生打断说。   波莉安娜考虑了一会儿这句话。   “是这样的——也许她不会的。”她叹了口气。“我现在想起来了,因为她看见您才跑的。而且她——她之后说了关于她那个打扮让人看见的话。”   “我想也是这样。”医生低声赞同说。   “我仍然不知道为什么,”波莉安娜坚持说,“——她看上去那么美!”   医生什么都没说。实际上,在他们快到达里面躺着断了一条腿的约翰·潘德莱顿的大石头房子之前,他都没再说什么。 第十七章 就像一本书   今天,约翰·潘德莱顿微笑着和波莉安娜打招呼。   “哎,波莉安娜小姐,我想你一定是个很宽容的小人儿,不然你今天就不会来看我了。”   “为什么呀,潘德莱顿先生,我真得很高兴来,而且我肯定我没有理由不高兴啊。”   “噢,哎,你知道,我对你态度很不好,不管是那天你这么好心地送肉冻给我,还是先前你发现我摔断腿的时候。对了,还有,我想我还没谢过你呢。现在,我肯定就连你也得承认,在我那么不知感恩地对待你之后你又来看我是多么的宽容了吧!”   波莉安娜不安地移动了一下。   “可是我很高兴我发现了您——就是说,我的意思是我当然不是因为您摔断了腿而高兴。”她忙着纠正。   约翰·潘德莱顿笑了。   “我懂。你的舌头有时候会背叛你,是吗?波莉安娜小姐?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谢谢你,而且我认为你那天做的事证明了你是个非常勇敢的小姑娘。我还要谢谢你的肉冻,”他轻声加了一句。   “您喜欢吗?”波莉安娜很感兴趣地问道。   “很喜欢。我想——今天会不会还有一些——不是波莉姨妈送的,有吗?”他问道,笑容有些古怪。   他的客人一脸沮丧。   “没——没有,先生。”她迟疑着,然后红着脸继续说:“请原谅,潘德莱顿先生,那天我说不是波莉姨妈送的肉冻并不是有意对您无礼。”   没有回答。约翰·潘德莱顿现在不笑了。他直直地看着前方,目光似乎穿过了眼前的事物,凝视着很远的地方。过了一会儿他长叹一口气,转向了波莉安娜。当他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又带着从前的烦躁不安。   “好了,好了,这根本就不管用!我这次让你来可不是来看我的闷闷不乐的。听着!在书房里——就是有电话的大房间,你知道的——你会找到一个雕花的盒子,就放在离壁炉不远的屋角的有玻璃门的大橱子的底层,就是说。要是那个讨厌的女人没有把它‘整理’到别的地方的话,就在那儿了。你把它拿来给我。它挺沉,但我想还没有沉到你搬不动。”   “噢,我力气大着呢,”波莉安娜欢快地说,腾地跳了起来,一分钟后她就抱着盒子回来了。   这之后波莉安娜度过了绝妙的半个小时。盒子里装满了宝贝——那时约翰·潘德莱顿多年旅行途中收集的古董——而且每一件都有一个有趣的故事,不管那是一套来自中国的雕刻精致的象棋棋子,还是一个来自印度的小玉石神像。   就是在听完了关于神像的故事之后,波莉安娜若有所思地说:“哎,我猜去找一个印度的小男孩并把他养大,也许比收养小男孩吉米·比恩要好。可是,我还是希望她们除了那些印度小男孩以外也想要吉米·比恩。”   约翰·潘德莱顿好像没有听到。他的眼睛又直直地盯着前面看,好像看出了神。不过很快他就恢复了精神,又拿起另一件古董讲了起来。   这次做客当然令人愉快,可是在结束之前,波莉安娜意识到他们不仅在谈论那些装在漂亮的雕花盒子里的绝妙的东西,还谈了其他的事情。他们谈到了她自己、南希、波莉姨妈,还有她的日常生活。他们甚至还谈到了很久以前在遥远的西部小镇时她的生活和她的家。   直到她快要离开的时候,约翰·潘德莱顿才用一种波莉安娜从来没有从这个严厉的人那里听到过的语气说:“小姑娘,我想让你常来看我,好吗?我很孤单,我需要你。还有一个原因——我也会告诉你的。我开始想,在我那天得知你的身世之后,我不想再让你来了。你让我想起了——一些我多年来一直想忘掉的事情。所以我对自己说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每天当医生问我是否让他把你带来的时候,我都说不要。但是过了一段时间我发现我太想见你了——见不到你让我更生动地想起了我想要忘记的事情。所以现在我想让你来。你回来吗——小姑娘?”   “当然会,潘德莱顿先生,”波莉安娜吸了一口气,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对她面前靠在枕头上的一脸悲伤的人的深深同情。“我很愿意来!”   “谢谢!”约翰·潘德莱顿温和地说。   那天晚饭后,波莉安娜和南希坐在后门廊里,她把约翰·潘德莱顿先生的绝妙的雕花盒子、还有里面更加绝妙的东西都将给了南希听。   “想想吧,”南希感叹道,“他把那好些东西给你看,还那样说给你听——他那坏脾气从来不跟谁说话——从来不说!”   “噢,可他脾气不坏,南希,只是看起来坏,”波莉安娜连忙诚恳地反驳道。“我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他坏。他们要是了解他就不会那么想了。可是就连波莉姨妈也不怎么喜欢他。她不愿意把肉冻送给他,你知道的,而且她还那么担心他认为是她送的!”   “大概她对他没啥义务吧,”南希耸耸肩膀,“但是让我不明白的是他咋会这么喜欢你,波莉安娜小姐——我不是冒犯你的意思,当然啦——可他不是那种喜欢小孩儿的人呀,不是呀,不是。”   波莉安娜高兴地笑了。   “可他是的,南希,”她点点头,“只是我猜他就是不像——一直这样。哎呀,只是今天他承认有一段时间他觉得他再也不想见我了,因为我让他想起了他想忘掉的一些事儿。可是后来——”   “什么?”南希兴奋地插话道。“他说你让他想起了他想忘记的一些事儿?”   “是。可是后来——”   “什么事儿呢?”南希急切地坚持问。   “他没告诉我。他就说是什么事儿。”   “神秘!”南希吸了一口气,充满敬畏地说。“那就是为什么他一开始就喜欢你。噢,波莉安娜小姐!哎呀,这简直就像一本书——我读过好多啦,《莫德夫人的秘密》,还有《失踪的继承人》,还有《藏匿多年》——全都有像这样神秘的事儿。我的老天呀!想想这么活生生的一本书就在你的鼻子底下,可我这么长时间都不知道!现在全告诉我吧——他说的所有的话,波莉安娜小姐,这才是好孩子!难怪他会喜欢你呢。不奇怪——不奇怪!”   “但他没有,”波莉安娜嚷道,“直到我先跟他说话。而且他压根儿不知道我是谁,直到我给他小牛蹄冻,还得让他明白不是波利姨妈送的,还有——”   南希腾地跳了起来,两手突然拍到一块儿。   “噢,波莉安娜小姐,我知道啦,我知道啦——我知道我知道!”她兴奋得手舞足蹈。一分钟后她又坐在波莉安娜身边。“告诉我吧——现在想想,然后直截了当地回答,”她兴奋地催促着。“他是在发现你是波莉小姐的外甥女以后才说他再也不想看见你了,是不是?”   “噢,是啊。我上次见到他的时候告诉他的,他今天就跟我这么说。”   “我就聊到了,”南希得意地说,“而且波莉小姐不肯说是自己送的肉冻,是不是?”   “是。”   “然后你告诉他不是她送的?”   “是啊。我——”   “然后他发现你是她的外甥女以后就开始变得怪怪的,还突然大声喊起来。他是那样,是不是?”   “呃,是——是啊,他是有点怪怪的——给他肉冻的时候,”波莉安娜承认,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头。   南希长叹一声。   “那么我知道了,没错!现在听着,约翰·潘德莱顿先生以前是波莉·哈林顿小姐的情人!”她庄重地宣布自己的结论,却偷偷地回头看了一眼。   “嗨,南希,这不可能!她不喜欢她,”波莉安娜反驳道。   南希轻蔑地看了她一眼。   “当然啦,她是不喜欢!因为他们吵架啦!”   波莉安娜还是一脸的不相信,再次长叹一声之后,南希兴致勃勃地讲起了下面的故事。   “是这样的。就在你来之前,汤姆先生告诉我波莉小姐以前有个情人。我不相信。我不能信呀——她和一个情人!但是汤姆先生说她是有过,而且那个人还住在我们镇上。当然现在我知道啦,是约翰·潘德莱顿。他不时有个秘密吗?他不是把自己一个人关在那个大房子里,从来也不跟谁说话吗?他发现你是波莉小姐的外甥女以后不是变得怪怪的吗?而且现在他不是承认你让他想起了他想忘掉的什么事儿吗?好像谁看不出来那是波莉小姐!——而且她也说她不想送给他什么肉冻。哎,波莉安娜小姐,这就像鼻子长在你脸上一样明白嘛。没错,没错!”   “噢——!”波莉安娜吸了一口气,眼睛吃惊地睁得大大的。“但是,南希,我觉得如果他们相爱的话他们应该找个机会和好。他们俩都那么孤独,这么多年了。我想他们会很高兴和好的!”   南希轻蔑地哼了一声。   “我猜你大概不知道情人们吧,波莉安娜小姐。你还不够大呢,不管怎么说。要是你那个‘高兴的游戏’对这个世界上的一些人不管用的话,那就是一对吵架的情人啦——他们俩就是这样。他不总是凶巴巴的?——她不是——”   南希突然打住了,及时想起了她是在跟谁说话,说的是谁。忽然,她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不敢说,但是,波莉安娜小姐,要是你能让他们也玩那个游戏那该是多妙的一件事呀——那样他们就会高兴和好了。可是,我的妈呀!人们可有得看啦——波莉小姐跟他在一起!不过,我猜不大可能,不大可能!”   波莉安娜什么也没说。但是过了一会儿当她走进房间的时候,她满脸都是沉思的神情。 第十八章 玻璃棱柱   温暖的八月一天天地过去了,波莉安娜非常频繁地去潘德莱顿山上的大房子里作客。但是她并不觉得她的拜访很成功。不是说那个人不想让她去——实际上他常常让人叫她去——但是当她在那儿的时候,他几乎一点儿也没有因为她的到来而显得高兴。至少波莉安娜这么想。   没错,他和她说话,给她看许多奇异而美丽的东西——书啊,画啊,还有古董。可他仍然出声地抱怨自己生活不能自理,对他家里那些不受欢迎的成员们定的规矩和“整理”他的东西表示不满。他看起来也确实喜欢听波莉安娜说话,波莉安娜就是说个不停。波莉安娜喜欢说话——可她总也吃不准什么时候她一抬头就会看到他靠在枕头上,那种无助的、受伤的神情总是让她很难过——而她总也吃不准是不是她说过的什么话让他黯然神伤。至于告诉他那个“高兴的游戏”,试着让他也玩起来——波莉安娜一直没有找到他觉得他乐意听的机会。她有两次想告诉他,但是每次她刚开头提到她父亲说的话,约翰·潘德莱顿就突然把话题转到别的东西上去了。   波莉安娜现在一点也不怀疑约翰·潘德莱顿就是她姨妈以前的情人了。在她充满爱的、忠诚的心里,她非常希望通过某种方式给他们不幸的生活——她这么像——带来快乐。   但是究竟该怎么做,她却不知道。她跟潘德莱顿先生讲她的姨妈,他时而礼貌时而烦躁地听着,他通常严峻的嘴角常常带着嘲弄的微笑。她跟她姨妈讲潘德莱顿先生或者说她试着跟她讲关于他的事,只是通常波莉小姐都不愿意听——太多。她总是找些别的事来谈。不过当波莉安娜谈论其他人,比如奇尔敦医生的时候,她姨妈也常转移话题。波莉安娜认定这是因为那天奇尔敦医生看到她姨妈在阳光浴室戴玫瑰花披绣花披肩的样子了。波莉姨妈确实显得对奇尔敦医生特别反感,这是波莉安娜因为得了重感冒被关在房间里那天发现的。   “要是你晚上还不好转我就叫人去请医生,”波莉安娜说。   “是吗?那我要病得再重些,”波莉安娜咯咯地笑了,“我很愿意让奇尔敦医生来看我!”   她对随后她姨妈脸上出现的神情感到很诧异。   “不是奇尔敦医生,波莉安娜,”波莉小姐坚定地说。“奇尔敦医生不是我们的家庭医生。我会叫人去请沃伦医生,要是你病重了的话。”   但波莉安娜的病没有加重,沃伦医生也没有被请来。   “我也很高兴,”波莉安娜那天傍晚对她姨妈说。“当然,我喜欢沃伦医生,还有其他人。但是我更喜欢奇尔敦医生,而且我担心如果我不请他来会伤他的心。您看,那天他碰巧看到我把您打扮得那么漂亮毕竟不是他的错呀,波莉姨妈。”她若有所思地说。   “够了,波莉安娜,我实在不想讨论奇尔敦医生或者他的感受。”波莉小姐果断地坚持道。   波莉安娜忧伤而又专注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她叹了一口气。   “我很喜欢看到您的脸颊红红的样子,波莉姨妈。而且我实在喜欢给您梳头发。要是——咦,波莉姨妈!”可是她的姨妈已经到了走廊那边看不到了。   快到八月底的一天,波莉安娜一大早就去看望约翰·潘德莱顿。在他的枕头上她发现有一道闪烁着的蓝的、金黄的、绿的、镶着红色和紫色的彩色光带,她惊喜地呆住了。   “啊,潘德莱顿先生,这是一道小彩虹——一道真的彩虹进来看您了!”她兴奋地叫着,轻轻地拍着手。“噢——噢——多漂亮啊!可它是怎么进来的呢?”她喊到。   那个人笑得有些阴冷。约翰·潘德莱顿这个早晨心情格外不好。   “哎,我想这是透过窗户上的玻璃温度计的斜边‘近来’的,”他无精打采地说。“太阳根本就不应该照到它——不过早晨照得到”   “噢,但是它多漂亮啊,潘德莱顿先生!只有太阳才能造彩虹吗?哎呀!它要是我的,我就整天把它挂在太阳下面!”   “那么温度计对你来说用处可真不少,”那个人笑了起来。“如果把温度计整天挂在太阳底下,你想你怎么能知道天气是热还是冷呢?”   “我不在乎,”波莉安娜吸了一口气,眼睛着迷一般地看着枕头上鲜艳的彩色光束。“如果每天都生活在彩虹里,谁又会在乎呢!”   那个人笑了。他有些好奇地看着波莉安娜入迷的脸庞。忽然地他有了一个新的想法。他按响了身旁的按铃。   “诺拉,”当那个老女仆出现在门口时他说道,“把前客厅壁炉台上的大铜腊炉架给我拿来。”   “是,先生,”女仆小声应着,表情有些茫然。一分钟后她就回来了。伴随着一阵音乐的叮铃声她疑惑地走向床边。音乐声是从她手里的老式枝型烛台四周的棱柱形玻璃吊饰那里发出来的。   “谢谢。你可以把它放在这个台子上,”他吩咐道。“现在去拿一根绳子绑在那个窗户的窗帘勾上。把窗帘拿下来,把绳子拉直从窗户右边系到左边。就这些,谢谢。”女仆按照他的吩咐系好了绳子。   等她离开了房间,他转过脸笑眯眯地看着惊讶的玻璃安娜。   “现在请把蜡烛架拿给我,波利安娜。”波利安娜把蜡烛架搬了过来。他立即一个接一个地把那些吊饰取下来,在床上把它们摆成一圈十二个。“现在,亲爱的,请你把它们那去挂在诺拉系在窗上的绳子上。如果你真想生活在彩虹里——我想我们一定要有一个彩虹让你生活在里面!”   波利安娜在撒满阳光的窗前刚挂好了三个吊饰,就已经有些明白将要发生什么了。她兴奋得几乎无法控制自己颤抖的手指把其余的吊饰挂上去了。终于她的任务完成了,她后退几步,高兴地轻声叫了起来。   原本豪华却阴郁的卧室变成了仙境一般。到处都是跳跃着的一簇簇红的、绿的、紫的、橙的、金的、蓝的光束。墙壁、地板、还有家具,甚至这张床都被闪烁着的片片色彩照亮了。   “噢,噢,噢,多可爱啊!”波莉安娜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她突然笑了起来。“我看太阳也在试着玩那个游戏,您说呢?”她叫着,一时忘记了潘德莱顿先生不可能知道她在说什么。“噢,我多希望我有许许多多这样的东西!我多想把它们送给波莉姨妈还有斯诺夫人还有——好多好多人。我想那时候他们一定会非常高兴的!嗨!我想就连波莉姨妈也会高兴得禁不住砰砰地关门了——要是她住在这样的彩虹里。您说呢?”   潘德莱顿先生笑了。   “哎呀,在我对你姨妈的印象里,波莉安娜小姐,我得说我认为要让她因为高兴而砰砰地关门——几个放在平日光低下的玻璃棱柱可是不够的。咦,说实在的,你是什么意思啊?”   波莉安娜出了一会儿神。然后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噢,我忘了。您不知道那个游戏。我现在想起来了。”   “那么讲给我听听。”   这一次波莉安娜告诉了他。她从最开始的本来应该是布娃娃的小拐杖讲起,讲了整个故事。她在讲的时候没有看他的脸。她的眼睛仍然着了迷般地看着那些透过洒满阳光的窗前摇曳着的玻璃棱柱吊饰的舞蹈着的彩色光斑。   “就是这些,”她叹了口气,讲完了她的故事。“现在您知道了我为什么说太阳也在试着玩——那个游戏了吧。”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然后床上一个低沉的声音颤抖着说,“也许吧。但是我在想所有那些玻璃棱柱里最美好的一个就是你自己,波莉安娜。”   “噢,但是当太阳照在我身上的时候我可变不出来美丽的红的、绿的、和紫的颜色呀,潘德莱顿先生!”   “是吗?”那个人笑了。波莉安娜看着他的脸,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眼里闪着泪花。   “是啊,”她说。然后过了一会儿她忧伤地加了一句,“恐怕,潘德莱顿先生,太阳只能在我的脸上晒些雀斑出来——没有别的了。波莉姨妈说太阳是会晒出雀斑的!”   那个人轻轻地笑了。波莉安娜再次看着他——他的笑声听起来几乎像是一阵呜咽。 第十九章 有些出人意料   九月份波莉安娜进了学校。预备考试显示出,就她的年龄而言她的智力发育得相当超前。很快她就成了一个由和她同龄的男孩和女孩组成的班级中的快乐的意愿。   学校在很多方面都出乎波莉安娜的意料。而波莉安娜当然也在很多方面非常出乎学校的意料。但是他们很快就相处得非常融洽了。波莉安娜向她姨妈承认上学毕竟也是生活——尽管她曾经怀疑过。   尽管波莉安娜很喜欢她的新差事,她并没有忘记她的老朋友们。没错,她现在当然没法分给他们很多时间,但她一有时间就去看他们。也许,在她的老朋友里,约翰·潘德莱顿是最不满意的了。   一个星期六的下午他和波莉安娜说起了这件事。   “听着,波莉安娜,你想不想来跟我住在一起?”他有些急切地问。“这些天我总也见不到你。”   波莉安娜笑了起来——潘德莱顿先生是这么古怪的一个人!   “我还以为您不喜欢身边有人呢,”她说。   他做了一个怪脸。   “噢,但那是在你教我玩那个奇妙的游戏之前。现在我高兴有人服侍,没说的!别担心,没几天我就能自己走了,那时候我就能看是谁在我周围走来走去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身边的一只拐杖在小女孩前闹着玩似的晃动着。这一天他们是坐在大书房里。   “噢,但是您并不是真的对这些感到高兴。您只是说您高兴,”波莉安娜撅着嘴说,眼睛看着在炉火旁打盹的那只狗。“您知道您从来玩不好这个游戏,潘德莱顿先生——您知道您玩不好!”   那个人的脸忽然变得十分严肃。   “这就是为什么想要你——帮我玩这个游戏,小姑娘。你愿意来吗?”   波莉安娜惊讶地转过身。   “潘德莱顿先生,您不会真的是——那个意思是吗?”   “可我是这个意思,我想要你来,你愿意来吗?”   波莉安娜的神情很苦恼。   “呃,潘德莱顿先生,我不能来——这您知道。呃,我是——波莉姨妈的!”   一种东西飞快地掠过那个人的脸,波莉安娜没有完全理解。他的头似乎猛地抬了起来。   “与其说你是她的还不如说——或许她愿意让你到我这儿来,”他的语气温和了一些。“你愿意来吗——要是她让你来?”   波莉安娜皱着眉头沉思着。   “但是波莉姨妈对我那么——好,”她慢慢地说,“而且她在我除了女义工什么亲人都没有的时候收养了我,还有——”   又是一阵那种东西掠过那个人的脸。但是这一次,当他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低沉,非常的悲伤。   “波莉安娜,多年以前我深深地爱着一个人。我曾经希望有一天把她带到这座房子里来。我想象着在今后漫长的岁月里我们一起在我们的家里会有多么的幸福。”   “是啊,”波莉安娜惋惜地说,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同情。   “但是——呃,我没有把她带到这儿来。别管为什么了。我只是没有做到——就这样。自从那时起这一大堆灰色的石头就一直只是座房子——从来不是一个家。一个家需要有一个女人的手和心,或是一个孩子的存在,波莉安娜,可我一样也没有。现在你愿意来吗,我亲爱的?”   波莉安娜腾地跳了起来,她的脸焕发着光彩。   “潘德莱顿先生,您——您的意思是您希望——您一直希望拥有那个女人的手和心吗?”   “呃,是——是啊,波莉安娜。”   “噢,我太高兴了!那么就好办了,”小女孩喘了一口气。“现在您可以拥有我们两个人,一切就都好了。”   “拥有——你们——两个人?”那个人迷惑地重复道。   一丝淡淡的怀疑掠过波莉安娜的面庞。   “噢,当然还得说服波莉姨妈。不过我相信如果您就像刚才跟我说的那样跟她说,她会同意的,然后我们两个当然会一起来了。”   那个人的眼睛显现出了一种真心的恐怖。   “波莉姨妈来——这儿!”   波莉安娜的眼睛睁大了一些。   “您是不是更愿意去那儿?”她问。“当然,我们的房子没有这儿的这么漂亮,但是它靠近——”   “波莉安娜,你再说什么呀?”那个人问到,语气缓和了很多。   “咦,当然是说我们准备住在哪儿啦,”波莉安娜回答,语气十分惊讶。“我开始以为您说的是这儿。您说您这些年一只想要波莉姨妈的手和心来把这而变成一个家,还有——”   那个人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含混不清的叫喊。他抬起手,准备说些什么。可是紧接着他的手又无力地塞到身边。   “医生来了,先生。”女仆在门口说。   波莉安娜立刻站了起来。   约翰·潘德莱顿焦虑不安地转向她。   “波莉安娜,看在老天得份上,我问过你的话你——暂时什么也不要说。”他低声恳求道。   波莉安娜绽出了灿烂的笑魇。   “我当然不会了。好像我不知道您想亲自跟她说似的!”她兴高采烈地回头说道。   约翰·潘德莱顿无力地瘫倒在椅子里。   “嗨,出了什么事儿了?”医生询问道。片刻之后,他的手指放在了他的病人急速跳动的脉搏上。   约翰·潘德莱顿的嘴唇颤动着一丝古怪的微笑。   “我猜是你的补药——用过量了,”他笑着说,注意到医生的目光随着波莉安娜小小的身影在车道上走远了。 第二十章 更加出人意料   星期天的早上波莉安娜通常上教堂和主日学校。星期天下午她常和南希一起去散步。星期六下午看过约翰·潘德莱顿先生后她计划第二天和南希一起去散步,但是在她从主日学校回家的路上奇尔敦医生坐着马车超过了她,停了下来。   “你想不想让我送你回家,波莉安娜,”他提议道,“我想和你说几句话。我正想去你家告诉你呢,”他接着说。波莉安娜在他的身旁坐了下来。“潘德莱顿先生特意请你今天下午一定去见他。他说这是非常重要的事。”   波莉安娜高兴地点了点头。   “是很重要,我知道。我一定去。”   医生有些吃惊地看可看她。   “我吃不准究竟该不该让你去,”他眨了眨眼睛说,“你昨天好像没有让他开心反倒让他沮丧,年轻的小姐。”   波莉安娜笑了起来。   “噢,不是我,真的——实际上不是,您知道。还不如说是波莉姨妈呢。”   医生吃惊地飞快转过身来。   “你——姨妈!”他喊道。   波莉安娜开心地在她的座位上轻轻地颤了一下。   “对。而且非常可爱,非常激动人心,就像一个故事一样。您知道吗,我——我告诉您吧,”她突然下决心说。“他说不要和别人讲,但是他当然不会介意您知道。他的意思是别和她说。”   “她?”   “是,波莉姨妈。当然啦,他宁愿自己告诉她而不是让我代劳——请人嘛,就是这样!”   “情人!”随着医生说出这个词,他的马狂暴地一惊,似乎握着缰绳的手突然猛地拉了一下。   “是啊,”波莉安娜开心地点着头。“您看这就像故事一样的那部分了。要不是南希告诉我我还不知道呢。她说波莉姨妈好多年前有个情人,他们吵翻了。她一开始也不知道是谁。但是现在我们已经发现了,是潘德莱顿先生,您知道吧。”   医生忽然放松了。握着缰绳的那只手无力地垂到腿上。   “噢!不,我——不知道。”他平静地说。   波莉安娜连忙接着讲下去——他们已经离哈林顿家宅越来越近了。   “是的。而且我现在特别高兴。这事儿来得正好。潘德莱顿先生让我去和他一起住,但是,我当然不愿意这样离开波莉姨妈——因为她一直对我那么好。然后他告诉我他曾经想要一个女人的手和心,然后我发现他现在还想得到她,然后我太高兴了!因为,当然啦,如果他想跟她和好,什么事儿都好办了,然后波莉姨妈和我就可以起一去他那儿住,或者他来和我们一起住。当然啦,波莉姨妈还不知道,我们还没有把所有的事都定下来。所以我猜这就是他为什么今天下午一定想见我了。”   医生忽然坐直了身子。他的唇边带着一丝古怪的微笑。   “是,我可以想象约翰·潘德莱顿先生是——想见你,波莉安娜。”他点点头,一边在大门前拉紧缰绳,停下了马车。   “波莉姨妈在那边窗口呢,”波莉安娜喊道;接着,一秒钟之后,“咦,她不在了——但是我想我看到她了!”   “不,她现在——不在那儿了,”医生说。他嘴角的微笑忽然消失了。   那天下午波莉安娜发现约翰·潘德莱顿正在心绪不安地等着她。   “波莉安娜,”他马上开口了。“我花了整整一个晚上想弄明白你昨天说的那些话的意思——说这些年来我一直想要你姨妈的手和心和我在一起。你是什么意思呢?”   “咦,因为你们曾经是情人呀,您知道的。而且我很高兴您现在还那样想。”   “情人!你波莉姨妈和我?”   听到那个人声音名显露出惊讶,波莉安娜睁大了眼睛。   “咦,潘德莱顿先生,南希说你们是啊!”   那个人短促地笑了一声。   “哦!哎,恐怕我必须说南希——她不知道。”   “那么你们——不是情人吗?”波利安娜的声音失望到了极点。   “从来不是!”   “那么这事儿不是像书里写的故事一样的了?”   没有回答。那个人眼睛忧郁地注视着窗外。   “噢,天哪!这本来是多好的一件事呀,”波利安娜几乎哽咽着说。“我多高兴和波莉姨妈——一起来啊。”   “那么你现在——不来了吗?”那个人头也不回地问了这个问题。   “当然不了!我是波莉姨妈的。”   那个人几乎猛地转过身来。   “在你属于她之前,波莉安娜,你是属于——你母亲的。而且——我多年前想要得是你母亲的手和心。”   “我妈妈的!”   “是的,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不过,可能我,现在告诉你——毕竟会好一些。”约翰·潘德莱顿先生的脸变得苍白。他显然说得很吃力。波莉安娜惊恐地睁大眼睛,嘴唇分开,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我爱过你的母亲,可是她——不爱我。后来她离开了这儿——和你父亲一起。这到那时我才知道我多么——在乎她。整个世界似乎在我的面前变得漆黑一片,而且——可是,别管它了。多年来我一直是一个暴躁、乖戾、不讨人喜欢也没人喜欢的老头——尽管我还不到六十岁,波莉安娜。然后有一天,就像你那么喜欢的玻璃棱柱一样,小姑娘,你蹦蹦跳跳地进入了我的生活,用你自己的活泼和快乐的紫色的、金色的、红色的光束来点缀着我阴郁的世界。过了一段时间,我发现了,你是谁,然后——然后我想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我不想再回忆起——你的母亲。可是——你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我非得让你来不可,而且现在我想让你一直和我在一起。波莉安娜,你现在——愿意来吗?”   “可是,潘德莱顿先生,我——还有波莉姨妈呢!”波莉安娜的眼睛盈满了泪水。   那个人做了一个不耐烦的手势。   “那么我呢?你想我怎么能对任何事情感到高兴——没有你在我身边?哎,波莉安娜,直到你来了以后我才有些高兴地活着!但是如果我有了你做我的小女儿,我就会对所有的事情——都感到高兴。我也会努力让你高兴,我亲爱的。我会满足你所有的愿望。我所有的钱,一分不剩,都会用来让你高兴。”   波莉安娜一脸的震惊。   “咦,潘德莱顿先生,我怎么能让你在我身上花钱呢——那都是您省下来要给异教徒的钱呀!”   那个人的脸微微发红了。他想开口说话,可是波莉安娜还在接着讲下去。   “而且,像您这样有钱的人根本不需要我来让您为什么事儿感到高兴。您给别人东西,让他们高兴,您自己肯定也会因此而感到高兴的!呃,您看您给斯诺夫人和我的玻璃棱柱,还有南希过生日时你给她的金币,还有——”   “好了,好了——别提那些了,”那个人打断了波莉安娜。他的脸已经变得非常、非常红——也许并不奇怪:约翰·潘德莱顿过去可不是靠“给人东西”而出名的。“那些都是胡闹。无论如何,也没什么——但是要说有的话,也是因为你。是你给她们这些东西的,不是我!是的,是你给的,”他反复说着,作为对波莉安娜脸上震惊的否定的神情地回答。“而且那只能更加证明我多么需要你,小姑娘,”他接着说,语气再一次转为温和的恳求。“如果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我想玩那个‘高兴的游戏’,波莉安娜,你一定要来和我一起玩。”   小姑娘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   “波莉姨妈对我一直那么好,”她说,可是那个人尖锐地打断了她。旧时的烦躁又回到了他的脸上,多年来,约翰·潘德莱顿已经形成了无法承受任何反对意见的性格。   “她当然对你好了!但是我敢说她需要你还不及我需要你的一半。”他争辩道。   “哎,潘德莱顿先生,我知道她很高兴能有——”   “高兴!”那个人打断了她,完全失去了耐心。“我敢打赌她不知道怎么高兴——不管为了什么事情!噢,我知道她是在尽她的义务。她是个尽责的女人。我已经和她的‘一五’打过交道了。我承认在过去的十五年或者二十年里我们并不是很好的朋友。但是我知道她,所有人都知道她——她不是爱‘高兴’的那类人,波莉安娜。她不知道怎么才能高兴。至于你来我这儿的事——你只管问问她看她是不是不让你来。然后,小姑娘,小姑娘,我太想让你来了!”他有些很不连贯地结束了他的谈话。   波莉安娜长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好吧,我去问问她,”她若有所思地说。“当然,我不是说我不想来和您住在一起,潘德莱顿先生,可是——”她没有把话说完,一阵沉默之后,她又说,“哎,不管怎么样,我很高兴我昨天没有跟她说,因为那时候我还以为您也想让她来呢。”   约翰·潘德莱顿冷冷地笑了。   “嗯,是,波莉安娜,我猜你昨天也没有提到来这儿的事儿吧。”   “没有——除了和医生说过。当然他不算在内。”   “医生!”约翰·潘德莱顿喊道,急忙转过身。“不是——奇尔敦——医生吧?”   “是他。他来告诉我您今天想见我的时候,您知道的。”   “嗨,偏偏是——”那个人嘟哝着,靠在椅子背上。忽然他来了兴致,坐直了身子。“那么奇尔敦医生怎么说的?”他问。   波莉安娜皱着眉头想了想。   “呃,我不记得了。没说什么,我想。噢,他是说他能想象得出您一定想见我。”   “噢,是嘛,他这么说!”约翰·潘德莱顿回答。波莉安娜很奇怪他为什么突然怪笑了一声。 第二十一章 问题有了答案   波莉安娜从约翰·潘德莱顿家出来急匆匆地走下山坡的时候,天色迅速暗下来,似乎很快就要下雷阵雨了。走到半路她碰上了拿着一把伞的南希。然而那时候乌云已经改变了位置,雷阵雨也不再那么迫近了。   “我猜这云要转到北边去了,”南希认真地看着天空说道。“我一直觉得这雨下不来,可是波莉小姐要我拿着这个来。她在为你担心哩!”   “是吗?”波莉安娜心不在焉地咕哝着,也跟着抬头看云。   南希轻轻地哼了一声。   “你好像没注意我说的话,”她委屈地说。“我说你姨妈在为你但心哩!”   “噢,”波莉安娜叹了一口气,忽然想起了她马上要问她姨妈的问题。“对不起。我没想让她害怕。”   “嗯,我很高兴,”南希出乎意料地回嘴道。“很高兴,很高兴。”   波莉安娜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你因为波莉姨妈为我担惊受怕而高兴!嘿,南希,那个游戏可不该这么玩——为这样的事情高兴!”她不赞成地说。   “这里边可没啥游戏,”南希反驳道。“我没想过。你好像没有感觉到波莉小姐为你担心是啥意思,孩子!”   “咦,它的意思是担心——担心就是感到害怕,”波莉安娜坚持着。“它还能有什么别的意思呢?”   南希把头一甩。   “哎,我告诉你是啥意思吧。这说明她终于有点儿接近人啦——就像其他人。还有她对你也不老是在尽义务啦。”   “嗨,南希。”波莉安娜有些震惊地反驳道。“波莉姨妈总是在尽她的义务。她——她是个非常尽责的女人!”波莉安娜下意识地重复着约翰·潘德莱顿半个小时前说的话。   南希咯咯地笑了。   “你说的队,她是——而且我猜她一直是这样!但是自从你来了以后,她现在不光是那样啦。”   波莉安娜的脸色变了,她的眉毛苦恼地皱在了一起。   “你看,南希,这正是我想问你的,”她叹了口气。“你觉得波莉姨妈喜欢我呆在这儿吗?要是——要是我不在这儿了,她会在意吗?”   南希瞥了一眼小女孩专注的脸。她很久以前就料到会被问到这个问题,而她一直害怕会被问到。她一直想不出她该怎么回答——怎样才能老实地回答而又不过分地伤害了提问题的人。但是现在,在她的模糊的想法被下午的送伞证实了以后——南希可以张开双臂欢迎这个问题了。她确信,凭良心讲,她今天能够让这个渴望被人爱的小姑娘的心得到安慰。   “喜不喜欢你呆在这儿?要是你不在这儿她会不会想你?”南希愤愤地嚷道。“这不正是我想告诉你的嘛!她是不是看到天上的一点云就忙不迭地上我拿着伞来接你?她是不是让我把你的东西都搬到楼下,让你住在你喜欢的漂亮的屋子里?哎,波莉安娜小姐,你要是想起来她一开始多么讨厌让——”   南希好像哽住了似的咳嗽了一声,正好及时打住了。   “还有一些事儿我也说不清楚,”南希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从一些小的地方可以看出来你把她变得和气、变得温柔啦——那只猫,还有那只狗,还有她对我说话的口气,还有——噢,好多事儿。哎,波莉安娜小姐,都不用说要是你不在这儿——她得多想你。”南希说完了。她说得既热情又肯定,以便掩饰她刚才险些承认的事儿。就算那样也没有充分准备好迎接波莉安娜脸上的突然绽出的欢乐的光芒。   “噢,南希,我太高兴了——太高兴了——太高兴了!你不知道我多高兴波莉姨妈——想要我!”   “好像我现在离开她似的!”过了一小会,波莉安娜这么想着,一边上了楼梯来到她的房间。“我一直知道我想和波莉姨妈住在一起——但是我猜我大概不太知道我是多么想让波莉姨妈——也想和我住在一起!”   波莉安娜知道,把她的决定告诉约翰·潘德莱顿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她对此感到很担忧。她很喜欢约翰·潘德莱顿,而且她也很为他难过——因为他看起来很为他自己难过。她也为让他那么不快乐的漫长而孤独的岁月难过。而且她很伤心是因为她的母亲而使他阴郁地度过了那么多年。她想象着那座灰色的大房子在它的主人恢复健康后会是什么样子,那些寂静的房间、扔满杂物的地板、凌乱的书桌。她为他的孤独而感到心痛。她希望在什么地方能找到什么人去——想到这里她腾地跳了起来,为她突然产生的想法而高兴地轻声交了起来。   过了一段日子,她终于抽出时间匆匆地登上山坡到约翰·潘德莱顿家去了。不多时她就来到了昏暗的大书房里,约翰·潘德莱顿就坐在她的附近,他的修长、消瘦的双手闲散地放在椅子扶手上,他忠实的小狗趴在他的脚边。   “哎,波莉安娜,是不是要在我的余生里和我一起玩那个‘高兴的游戏’呀?”那个人温和地问道。   “噢,是的,”波莉安娜大声地说。“我已经想到了您可以去做的最最高兴的一件事,而且——”   “和——你一起?”约翰·潘德莱顿问道,他的嘴角有些紧绷了。   “不——不是,但是——”   “波莉安娜,你不能说不!”一个饱含感情的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她。   “我——我不得不这么说,潘德莱顿先生,真的,波莉姨妈——”   “她不同意——让你——来吗?”   “我——我没问她,”小女孩结结巴巴地苦恼地说。   “波莉安娜!”   波莉安娜移开了她的视线。她无法正视她的朋友的受伤的、悲凉的眼神。   “这么说你甚至都没有问她!”   “我做不到,先生——真的,”波莉安娜结结巴巴地说。“您看,我发现——都不用问,波莉姨妈想让我和她呆在一起,而且——而且我也想留在那儿,”她勇敢地承认。“您不知道她对我有多好,而且——而且我真的觉得,有些时候她也开始对一些事情感到高兴了——好多事情。您知道她过去从来没有过,您自己说过的。噢,潘德莱顿先生,我不能离开波莉姨妈——现在!”   接下来是长长的停顿。只是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噼啦声打破了寂静。然后,终于,那个人开口了。   “你不能,波莉安娜,我知道了。你不能离开她——现在,”他说。“我不会——再问你了。”最后半句话声音轻得几乎无法听到,可是波莉安娜听到了。   “噢,但是您不知道还有其他的呢,”她急切地提醒他。“还有一件您能做的最最高兴的事情——真的有!”   “不是我吧,波莉安娜。”   “是的,先生,是您。您说过的,您说只有一个——一个女人的手和心或者一个孩子的存在才能成为一个家。我能为您找到——一个孩子的存在——不是我,您知道,是另一个。”   “好像除了你我还愿意要谁似的!”一个恼火的声音愤愤地说。   “但是您会的,要是您知道——您是那么和蔼,那么好!呃,想想那些玻璃棱柱还有金币,还有您为那些异教徒省下来的那些钱,还有——”   “波莉安娜!”那个人狂怒地打断了她。“让我们彻底结束那些胡闹吧!我以前已经跟你说过好几遍了,没有什么给异教徒的钱。听着,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给过他们一分钱!”   他仰起下巴,坐稳了身子,准备迎接他料想中的——波莉安娜眼睛里的悲伤和失望。然而,让他吃惊的事,波莉安娜的眼睛里既没有悲伤也没有失望,有的只是惊喜。   “噢,噢!”她拍手叫了起来。“我太高兴了!我是说,”她纠正道,小脸苦恼地涨红了,“我不是说我不同情那些异教徒,只是刚才我控制不住因为您不想要那些印度小男孩而高兴,因为所有别的人都想要他们。所以我很高兴您宁愿要吉米·比恩。现在我知道您会收养他了!”   “收养——谁?”   “吉米·比嗯。他就是‘孩子的存在’,您知道。而且他会很高兴做的。上个星期我不得不告诉他就连我在的西部小镇的女义工也不肯收养他,他好失望啊。但是现在——他要是听到您愿意收养他——他得多高兴呀!”   “是吗?可是,我不高兴,”那个人突然决断地说。“波莉安娜,这是十足的胡闹!”   “您该不会是说——您不会收养他吧?”   “我当然就是这个意思。”   “但是他会是一个很好的孩子的存在,”波莉安娜颤抖着说。她几乎要哭了起来了。“而且有他在身边——您就不可能会孤单寂寞了。”   “我毫不怀疑这一点,”那个人反驳道:“但是——我想我宁可孤单寂寞。”   就在这个时候,波莉安娜这么多星期以来头一次突然想起南希告诉她的一件事。她委屈地仰起下巴。   “大概您觉得一个可爱的活的小男孩还比不上您藏在什么地方的又老又死的骷髅吧。可是我觉得要好得多!”   “骷髅?”   “是的,南希说您在什么地方的橱子里有一个。”   “呃,什么——”忽然那个人仰头大笑起来。他笑得实在非常地痛快——以至于波莉安娜纯粹因为紧张而哭了起来。当约翰·潘德莱顿看到时,他马上就坐直了。他的脸又立刻阴沉下来。   “波莉安娜,我猜你是正确的——比你知道的还要正确,”他温和地说。“实际上,我知道一个‘可爱的小男孩’要比——我橱子里的骷髅好得多。只是——我们不总是乐意做这样的交换。我们更倾向于依旧坚持——我们的骷髅,波莉安娜。不管怎么说吧,那你就跟我在讲一些这个可爱的小男孩的事吧。”接着波莉安娜就告诉了他。   或许是笑声让气氛变得轻松了,或是从波莉安娜急切的小嘴唇里讲出的吉米·比恩的故事的感染力打动了那颗已经不似从前变得柔和的心。不管怎样,当波莉安娜那天晚上回家的时候,她还带上了一个对吉米·比恩本人的邀请,让他下个星期六下午和波莉安娜一起到那座大房子里去作客。   “我太高兴了,我肯定您会喜欢他的,”波莉安娜说再见的时候舒了一口气。“我多么想让吉米·比恩有个家啊——还有关心他的人们,您知道。” 第二十二章 布道和木柴箱   在波莉安娜把吉米·比恩讲给约翰·潘德莱顿听得那个下午,保罗·福特教士大人爬上山坡走进了潘德莱顿树林。他希望上帝的野外那寂静的美能够平息他的人们制造的骚乱。   保罗·福特教士大人心里很乱。在过去的一年里,日复一日,他管辖下的教区的状况越来越糟。直到如今,好像不管他走到哪儿,他遇到的只是争吵、诽谤、流言和嫉妒。他争辩过、恳求过、指责过、也忽视过,而且自始至终他都不时地在热切地满怀希望地祈祷着。然而今天,他不得不痛苦地承认事态一点也没有好转,反而更糟了。   他的两个执事为了一件只因没完没了的冥思苦想才造出来的无聊的小事而剑拔弩张。他的三个最积极的义工退出了女士救助会,原因是一星半点的流言蜚语被纷纷的饶舌煽风点火成了吞噬一切的丑闻。唱诗班因为一个虚幻的受到偏爱的歌手承担独唱的事而闹翻了。就连基督活动协会也因为两个官员受到公开谴责而处在骚乱之中。至于主日学校——就是因为校长和两位教师的辞职而使事态终于忍无可忍,迫使苦恼的牧师来到寂静的树林里祈祷和沉思。   在绿色的树拱下,教士保罗·福特大人正视了目前的事态。他认为危机已经来临了。他必须做些什么——而且马上去做。教会的所有事务都停滞不前了。主日礼拜、工作日的祈祷会、传教茶会、甚至传教晚餐和联谊会都越来越少有人参加了。不错,几位尽职的工作者仍然忠于职守,但是他们通常各干各的。而且他们往往显得对他们周围挑剔的目光和除了谈论眼睛看到的事情之外别无他用的舌头分外敏感。   基于以上一切,保罗·福特教士大人非常明确地意识到他(上帝的使节)、教会、全体镇民,甚至基督教本身都在受苦受难,而且必定更加痛苦,除非——   显然必须做些什么,而且马上做。但是做什么呢?   牧师缓缓地从他的衣袋里取出了他为下周的布道准备的笔记。他皱着眉头看着。他紧绷了的嘴唇大声地、非常威严地读出了他决心要引用的经文:   "愿你们遭殃,文士和法利塞人,虚伪的人!你们把人类关闭在天堂王国之外,你们自己不愿入内,也不容许他人入内。   愿你们遭殃,文士和法利塞,虚伪的人!你们吞噬了寡妇的房屋,还装模作样长久祈祷:因此你们将受到严厉的惩罚。   愿你们遭殃,文士和法利塞人,虚伪的人!你们用薄荷、茴芹与莳萝来缴纳,却无视更为重要的法律、正义、仁慈与信仰;这些你们理应做到,且不得不做其余之事。"   这是一段非常激烈的谴责。在绿色的树拱之间,牧师浑厚的声音铿锵有力,产生了震撼性的效果。就连鸟儿和松鼠们都仿佛畏惧地将无声息。这使牧师清晰地意识到下个礼拜日当他在寂静的教堂里对人们说出这些话时将会产生的效果。   他的人们!——他们曾经是他的人们。他能这么做吗?他敢这么做吗?即使没有后面的话——他自己的话,这也是一段令人生畏的谴责。他不停地祈祷。他热心地祈求帮助,祈求知音。他渴望——噢,他是多么热切地渴望!——能够在现在,在危机来临之时,争取正确的措施。但是这——是正确的措施吗?   牧师缓缓地折起那几张纸,把它们塞回到衣袋里去。接着,随着一声几乎是呻吟一般的长谈,他跌坐在一棵树下,双手捂住了脸。   就在那棵树下,波莉安娜在从潘德莱顿家出来后回家的路上发现了他。她轻轻地喊了一声跑了过去。   “噢,噢!福特先生!您——您没有摔断您的腿——或是别的什么的,是吗?”她喘着气说。   牧师放下双手飞快地抬头看了看。他努力地想笑一笑。   “没有,亲爱的——没有,怎么会呢!我就是——休息一下。”   “噢,”波莉安娜舒了一口气,向后退了退。“那就好了。您看,潘德莱顿先生在我发现他的时候真是摔断了腿——不过他是躺着的。而您是坐着的。”   “是啊,我是坐着的。而且我也没有摔断什么——医生可以治好的东西。”   最后的半句话声音很低,但波莉安娜还是听到了。她脸上的表情即刻就变了。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温和的、同情的光芒。   “我知道您的意思——有什么事情让您感到苦恼。我爸爸过去也常常有那样的感受,好多回了。我想牧师们就是这样——绝大多数。您看,不管怎么样,有那么多事情要他们去做。”   保罗·福特教士大人有些吃惊地转过脸来。   “你父亲是个牧师,波莉安娜?”   “是的,先生。您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人人都知道呢。他娶了波莉姨妈的姐姐,就是我的妈妈。”   “噢,我懂了。但是,你看,我好多年没来这儿了,所以关于家庭的历史我不全知道。”   “是的,先生——我是说,不,先生。”波莉安娜笑了。   接下来是长长的停顿。牧师坐在树下,似乎完全忘记了波莉安娜的存在。他从衣袋里抽出几张纸,展开来,但是他却没有看。他反而在盯着不远处地上的一片树叶出神——而那树叶甚至一点也不好看。那是片枯黄干死的树叶。波莉安娜看着他,隐隐地为他感到难过。   “今天——今天天气很好,”她满怀希望地开口了。   好一会儿没有回答。然后牧师突然猛地抬起了头。   “什么?噢!是,今天天气很好。”   “而且一点也不冷,尽管已经是十月了,”波莉安娜满怀希望地说。“潘德莱顿先生有炉火,可他说他不需要,那只是供人看的。我喜欢炉火,您呢?”   这一次没有回答,波莉安娜耐心地等了一会。然后她又试了一次——用了一种新的途径。   “您喜欢当牧师吗?”   保罗·福特教士大人这次飞快地抬起头。   “我是不是喜欢——咦,多奇怪的问题啊!你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呢,亲爱的?”   “不为什么——只是您的眼神,它让我想起了我的爸爸。他过去也有那种神情——有的时候。”   “是吗?”牧师的语气很礼貌,但是他的眼神又回到地上那片干死枯黄的树叶上去了。   “是的,而且我过去也问过他我刚才问您的问题,问他是不是高兴做牧师。”   树下的人有些悲哀地笑了笑。   “那么——他说什么呢?”   “噢,他当然总是说他高兴,不过他也几乎总是说,要不是那些让人喜悦的经文他一分钟也不愿意做牧师。”   “那么——什么!”保罗·福特教士大人的眼睛离开了树叶,惊讶地凝视着波莉安娜快活的小脸。   “哎,那是爸爸过去的说法,”她笑了。“当然了,圣经里没有那么说。也就是那些开头是‘为主而高兴’,或者‘非常地欢乐’,或者‘因喜悦而欢呼’,还有好多,您知道——那么多呢。有一次,我爸爸感觉特别不好,他就数那些经文,有八百条呢。”   “八百条!”   “事啊——让你去喜悦,去高兴,您知道。这就是爸爸为什么把它们叫做让人喜悦的经文。”   “噢!”牧师的脸上显出了一种古怪的神情。他的眼睛落在了他手里最上面一张纸的字上——愿你们遭殃,文士和法利赛人,虚伪的人!"那么你父亲——喜欢那些‘让人喜悦的经文’?他小声说。   “噢,是的,”波莉安娜很肯定地点了点头。“他说他想去数它们的第一天,他马上感觉好些了。他说如果上帝尽力告诉我们八百遍去高兴和欢乐,他一定想让我们那样去做。父亲因为他从前没有那么做而感到羞愧。那之后,它们对他就成了很大的安慰,您知道,就是当事情不如意的时候,当那些女义工吵架——我是说,当她们对什么事意见不一致的时候,”波莉安娜连忙纠正道。“呃,也就是因为那些经文,父亲说,而让他想到了那个游戏——想跟我玩是从那对拐杖开始的——但是他说是那些让人喜悦的经文让他开始玩的。”   “那会是什么游戏呢?”牧师问。   “就是在每一件事里都找到一些让人高兴的地方,您知道,像我刚才说的,他跟我玩是从那对拐杖开始的。”波莉安娜再一次讲她的故事——这一次听她讲的人温和地看着她,全心地倾听着。   过了一小会儿波莉安娜和牧师手拉着手走下了山坡。波莉安娜的脸洋溢着欢乐。波莉安娜喜欢说话,她已经说了好一会儿了。牧师好像想知道好多好多关于那个游戏、他父亲、还有她过去家庭生活的事情。   在山脚下他们的路岔开了。波莉安娜沿着一条路赶回家,牧师独自走上了另一条路。   那天晚上保罗·福特教士打人坐在他的书房里陷入了沉思。在他旁边的书桌上零散地放着几张纸——他的布道笔记。在他手指间悬着的铅笔下面放着另外几张空白的纸——他未来的布道笔记。但是牧师脑子里想的既不是他已经写了什么,也不是他打算写些什么。在他的想象里他来到了遥远的西部小镇。那里的一位传教牧师去寻找有多少次他的上帝和主告诉他的“喜悦和高兴”。   过了一会儿,随着一声长叹,保罗·福特教士大人唤醒了自己,从遥远的西部小镇回来,然后他整了整手下的几页纸。   “马太福音第二十三章,十三至十四及二十三……”他写道。然后,随着一个不耐烦的手势,他扔掉了铅笔,把一本他妻子几分钟前放在桌上的期刊拉到眼前。他的疲倦的眼睛漫无目的地一段一段地浏览着,直到下面的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有一天一个父亲知道他的儿子汤姆那天早上拒绝给他母亲的木柴箱里装木柴,就对他说:“汤姆,我相信你会高兴去给你母亲取些木柴回来。”汤姆一句话都没说就去了。为什么呢?只是因为他父亲如此明白地表示他期待他儿子做正确的事。假设他说:“汤姆,我无意中听到了你今天早上对你母亲说的话。我为你感到羞愧。马上去装满木柴箱!”我敢说那个木柴箱还是空着的,至少汤姆不会马上去装满它!   牧师接着读下去——这里一个词,那里一句话,另一个地方有这么一段:男人和女人需要的是鼓励。他们天生的抑制邪恶的力量应当被加强,而不是削弱……不要总是唠叨一个人的过错,告诉他他的长处。努力把他从他的陈规陋习中拖出来。向他展示他好的一面。他真正地能够勇敢地去做去战胜恶习的一面!……一个美好的、乐于助人的、充满希望的性格是有感染性的,而且会彻底改变整个一个城镇的人……人们传播他们的想法和感受。如果一个人感到友好和热心助人,他的邻居们不久也会有同样的感受。但是如果他责骂、不快和批评——他的邻居们会以不快还不快,而且程度更深!……当你去寻找恶,等着吧,你会得到的。当你知道你会找到善——你会得到它……告诉你的儿子汤姆你知道他会高兴去装满那个木柴箱——然后看着他开始、觉悟,然后干得兴致勃勃!   牧师放下了那本期刊扬起了脸。一会儿他站起身来,在狭小的房间里来来回回、来来回回地踱着。之后,过了一段时间,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坐到了他书桌前的椅子里。   “上帝助我,我就这么做了!”他轻声地说道。“我要告诉我的汤姆们我知道他们会高兴装满那个木柴箱!我要给他们事情去做,而且我要让他们做得满心欢喜,没有时间去看他们邻居的木柴箱!”   接着他拿起了他的布道笔记,从中间径直撕开,扔到两边,于是在他的椅子一边躺着愿你们遭殃,而在另一边是文士和法利赛人,虚伪的人!而在他面前的白纸上他的铅笔写着他引用的新的经文——之前他先用一条黑线划掉了马太福音第二十三章,十三至十四及二十三章。   于是,保罗·福特教士大人在接下来的那个礼拜日的布道简直就是一个号召,让听他布道的每个男人、女人和小孩都唤起心中最善的一面;而他引用的圣经文句就是波莉安娜的闪亮的八百句之一:   “为主而高兴和欢乐吧,正直的人们,因喜悦而欢呼吧,所有心地诚实的人们。” 第二十三章 一次事故   一天,应斯诺夫人的请求,波莉安娜去奇尔敦医生的诊所询问斯诺夫人忘掉了的一种药的名字。正巧波莉安娜以前从来没有见到过奇尔敦医生的诊所里面是什么样。   “我以前还没有来过您的家呢!这是您的家,是吗?”她说着,一边兴致勃勃地左右看着。   医生有些悲哀地笑了笑。   “是的,这就是了,”他一边回答一边在他手里的一个小本子上写着什么:“不过是勉强凑和算个家吧,波莉安娜。就是些房子罢了,没有什么别的了——不是个家。”   波莉安娜点了点头。她的眼睛闪烁着同情和理解的光芒。   “我知道,要有一个女人的手和心,或者是一个小孩的存在,才能成为一个家。”她说。   “嗯?”医生突然转过身来。   “潘德莱顿先生告诉我的,”波莉安娜再次点点头,“——关于一个女人的手和心,或者是一个小孩的存在,您知道。您为什么不去找一个女人的手和心呢,奇尔敦医生?或者您愿意收养吉米·比恩——要是潘德莱顿先生不想要他的话。”   奇尔敦医生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   “那么潘德莱顿先生说要有一个女人的手和心才能成为一个家,是吗?”他问道,回避了刚才的问题。   “是的。他也说他住的只是一座房子。您为什么不呢,奇尔敦医生?”   “我为什么不——什么?”医生转回到他的书桌前。   “找一个女人的手和心呀。噢——我忘了。”波莉安娜的脸上突然出现一种很痛苦的表情。“我想我应该告诉您。潘德莱顿先生从前爱的不是波莉姨妈,所以我们——我们不会去那儿住了。您看,我告诉您是——但是我错了。我希望您没有告诉别的人。”她担心地说。   “没有——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波莉安娜。”医生有些怪怪地回答。   “噢,那么就好了,”波莉安娜宽慰地舒了口气。“您看,您是我唯一告诉的人,而且我觉得当我告诉潘德莱顿先生说我告诉了您的时候他看起来有些滑稽。”   “是吗?”医生嘴唇抽搐了一下。   “是呀,还有,当然啦,他不想让很多人知道——因为那不是真的。但是为什么您不去找一个女人的手和心呢,奇尔敦医生?”   接着是一阵沉默。然后医生很低沉地说,“它们并不是你一要求——就能得到的,小姑娘。”   波莉安娜若有所思地皱着眉头。   “但是我还是觉得您能够得到它们。”她争辩说。她的语气中有点讨人喜欢的味道。   “谢谢你,”医生笑了,眉毛扬了起来。接着,他又低沉地说:“我恐怕你的一些年长些的姐妹可不太愿意这么——肯定。至少她们——她们没有显得这么——乐于助人,”他说道。   波莉安娜又皱了皱眉。然后她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呃,奇尔敦医生,您的意思是——您也曾经想得到一个人的手和心,像潘德莱顿先生一样,然后——然后没有得到,是吗?”   医生有些突然地站了起来。   “好了,好了,波莉安娜,别在意那些事啦。不要让别人的烦恼折磨你的小脑袋啦。现在你跑回去到斯诺夫人那儿去吧。我已经写好了那种药的名字,还有她该怎么服用的说明。还有别的事吗?”   波莉安娜摇摇头。   “没有了,先生。谢谢您,先生,”她严肃地轻声说着,轻声向房门走去。从窄窄的门厅那里她回过头,她的脸突然亮起来,大声说,“不管怎么样,我很高兴您想要又没有得到的不是我妈妈的手和心,奇尔敦医生。再见!”   事故是在十月的最后一天发生的,放了学匆匆回家的波莉安娜横穿过马路,她和一辆疾驰过来的汽车之间的距离看起来并没有危险。   到底发生了什么,似乎后来没人能说得清。没有找到任何人能够说出为什么事故会发生,也没有找到什么人该对发生事承担责任。无论如何,在五点钟的时候,软弱无力、神志不清的波莉安娜被人抬进了她十分心爱的小房间。在那儿,脸色苍白的波莉姨妈和流着眼泪的南希脱掉了她的衣服,把她放在床上。这时,接到了紧急电话的沃伦医生正乘坐着另一辆汽车飞快地赶来。   “你都不用看她姨妈的脸,”医生来了关进那个寂静的小房间之后,南希在花园里抽泣着对老汤姆说。“你都不用多看她姨妈的脸就知道折磨她的可不是什么义务了。要是你只是在尽你的义务,你的手不会发抖,你的眼睛不会看起来好像你想把死神那家伙挡在外面,汤姆先生——不可能,不可能!”   “她伤得——重吗?”老头的声音在颤抖。   “还说不清,”南希抽泣着。“她那么惨白,一动不动,可能就快死了。但是波莉小姐说她没死——波莉小姐她应该知道,要是谁能知道的话——她不停地听她的心跳,摸她的呼吸!”   “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东西到底怎么着她了?——那个——那个——”老汤姆的脸抽搐着。   南希的嘴唇放松了一些。   “我倒想你会叫它什么东西,汤姆先生——那个讨厌的怪物。见鬼!想想它竟然撞倒了咱们的小姑娘!我一直讨厌那个味道难闻的东西,不管怎么说——我就是讨厌,讨厌!”   “可她伤到哪儿啦?”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南希呜咽着。“她的头上有点儿小伤,但是不严重——不严重——波莉小姐这么说。她说她担心她受了恶伤。”   老汤姆的眼睛隐隐地一闪。   “我猜你的意思是内伤,南希,”他冷冷地说。“她受了恶伤,没错——那辆该死的汽车!——但是我还是觉得波莉小姐不会用那个词儿。”   “呃?哎,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南希呜咽着,摇摇头转身离开。“看来那个医生不从那儿出来我都快受不了了。我宁可有好多东西要洗——洗的越多越好,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她呜咽着,无助地把双手绞在一起。   然而,就算医生离开了,看来南希能告诉汤姆先生的也很少。波莉安娜看上去没有骨折,伤口也不严重,但是医生的表情非常严肃,慢慢地摇着头,还说只有时间才能说得清。他走了以后,波莉小姐的脸色甚至比以前的还要苍白,还要显得紧张。病人还没有完全恢复知觉,不过现在她看起来以一种尽可能舒服的姿势躺着。已经派人去情一个受过培训的护士,当晚就会来了。就这些了。南希抽泣着转身回到她的厨房里去了。   第二天上午的某个时候,波莉安娜神志清醒地睁开了眼睛,意思到了她在哪儿。   “咦,波莉姨妈,出什么事了?”一次徒劳的尝试之后,她呻吟着,头跌回到枕头上。   “不,亲爱的,我还不能让你起来——只是暂时的,”她姨妈赶快安慰着她,语气尽量非常地平静。   “可是出什么事儿了?为什么我起不来了呢?”   波莉小姐的眼睛痛苦地询问那个站在波莉安娜视线之外的窗前的戴着白色帽子的年轻女人。   年轻女人点了点头。   “告诉她吧,”她用嘴唇说。   波莉小姐清了清嗓子,努力咽下哽在喉咙里几乎让她无法说出话来的东西。   “昨天晚上,亲爱的,你被汽车撞伤了。不过现在别多想了。姨妈想让你休息,再睡一觉。”   “撞伤了?噢,是的,我——我跑来着。”波莉安娜的眼神有些恍惚。她举起手摸了摸额头。“咦,怎么——包起来了,还——这么疼!”   “是啊,亲爱的,不过别再想了。还是——还是休息吧。”   “但是,波莉姨妈。我的感觉这么怪,而且这么糟!我的腿感觉这么——这么不对头——可是它们——一点感觉都没有!”   波莉小姐询问地看了看护士的脸,挣扎着站了起来,转身离开了。护士飞快地走进前来。   “现在让我来和你说话,怎么样,”她和蔼地说。“我确信我们现在应该彼此认识了,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亨特小姐,我来帮你姨妈照顾你。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你给我吞掉这些白色的小药片。”   波莉安娜的眼神变得有些恼怒了。   “但是我不想被人照顾——就是说不是很长时间!我想起来。你知道我在上学。我明天能去学校吗?”   从波莉姨妈正站着的窗边传来了一声强忍住的抽泣。   “明天吗?”护士明朗地笑了。“哎呀,我可能不会让你那么快就出去,波莉安娜小姐。不过我还是请你给我吞下这些小药片吧,我们看看它们能做些什么。”   “好吧,”波莉安娜有些半信半疑地同意了。“但是我后天必须去上学——那天有考试,你知道。”   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口了。她说到了学校,说到汽车,还有她的头怎么疼。但是在她吞下的小白药片的作用下她的声音很快就越来越轻,听不到了。 第二十四章 约翰·潘德莱顿   波莉安娜“明天”没有去上学,“后天”也没有去。但是波莉安娜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是偶尔在完全清醒过来的片刻坚持要问一些问题。实际上,波莉安娜在一周之内都没有很清楚的意识。一周之后她退烧了,伤口也不那么疼了,她的头脑才彻底清醒了过来。之后波莉姨妈不得不把发生的事情重新给她讲了一遍。   “这么说我是受伤,不是生病了,”她长舒了一口气。“噢,我高兴这样。”   “高——高兴,波莉安娜?”她姨妈坐在床边问道。   “是啊,我宁可像潘德莱顿先生那样摔断了腿也不愿像斯诺夫人那样终生瘫痪。您知道,腿摔断了可以好起来,终生瘫痪就好不了了。”   波莉小姐一句关于摔断了腿什么的话也没有说,突然站起来走到房间另一端的小梳妆台那边去了。她拿起一样又一样东西,再一样又一样放下,她漫无目的的样子实在看不出她平时的坚决果断。她已脸色苍白而又憔悴。   躺在床上的波莉安娜眨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跳动的彩色光束,那是透过窗上挂着的一个玻璃棱柱射进来的。   “我也高兴我得的不是天花,”她满足地小声说着。“那就比雀斑还要糟了。我还高兴我得的不是百日咳——我得过那个病,难受极了——我也高兴不是阑尾炎或者麻疹,因为它们会传染的——我是说麻疹——那么他们就不会让您呆在这儿的。”   “你好象——好像对好多事情都感到高兴,我亲爱的,”波莉小姐声音颤抖着说。她把手放在喉咙那里,好像衣领束得太紧了。   波莉安娜轻轻地笑了。   “我是这样,我看着上面那个彩虹的时候一直在想——想了好多。我喜欢彩虹。我真高兴潘德莱顿先生给了我那些玻璃棱柱。有些让我高兴的事我还没说呢。我说不清,但是我几乎高兴我被撞伤了。”   “波莉安娜!”   波莉安娜轻轻地笑了。她闪亮的眼睛转向她的姨妈。“嗯,您看,自从我被撞了以来,您已经很多次叫我‘亲爱的’——您从前没这么叫过我。我喜欢被叫做‘亲爱的’——我的意思是属于我的人们这么叫我。有些女义工是那样叫我,当然也挺好的,但是没有属于我的人这样叫我好,像您一样。噢,波莉姨妈,我真高兴您是属于我得!”   波莉姨妈没有回答。她的手又放在她的喉咙那里了。她的眼里满是泪水。她转过身匆匆离开了房间。这时护士正好走了进来。   那天下午南希跑出去找到在谷仓里擦洗马具的老汤姆。她的眼神激动极了。   “汤姆先生。汤姆先生。猜猜发生了什么,”她气喘吁吁地说。“你一百年不可能猜得到——你猜不到,猜不到!”   “那么我看我就不试了,”对方冷冷地回嘴道,“不管怎么样,我可能顶多再活十年罢了。你还是马上告诉我吧,南希。”   “好吧,那么听着。你猜现在是谁正和女主人在客厅里?是谁?我说?”   老汤姆摇了摇头。   “没人说得出,”他断然地说。   “有,有啊,我说得出。是——约翰·潘德莱顿!”   “豁,得了!你在开玩笑吧,姑娘。”   “我可没有——是我自己带他进来的——他还拄着拐杖呢!他的马车这会儿正在门口等着他呢,他简直不是那个跟谁都不说话的坏脾气的暴躁老头啦!想想吧,汤姆先生——他来看她!”   “呃,为什么不行呢?”老头有些挑衅似的问。   南希轻蔑地瞥了一眼。   “好像你不比我更知道似的!”她嘲笑地说。   “呃?”   “噢,你不用这么装蒜啦,”她假装愤概地回嘴道,“——原先可是你让我好一阵子瞎猜呢!”   “你什么意思?”   南希从打开的谷仓门口往房子那边看了看,走进一步对老头说:“原先是你告诉我说波莉小姐有过情人,是不是?哎,有一天我发现两个、还有两个,我把它们放在一块就成了四个。可结果等于五——根本不是四,根本不是!”   老汤姆做了一个满不在乎的手势,转身又开始干活了。   “要是你想跟我说话,你就得说明白实用的东西,”他不耐烦地说。“数字儿我可不在行。”   南希笑了。   “哎呀,是这么回事儿,”她解释道,“我听说了一些事儿,让我以为他跟波莉小姐是情人呢。”   “潘德莱顿先生!”老汤姆直起了身。   “是呀。噢,我现在知道了,他不是。他爱的是那个受上帝保佑的孩子的妈妈,这就是他为什么想——就别管那些了,”她忙加了一句,正好及时想起她向波莉安娜许诺不告诉别人潘德莱顿先生曾经想让她去和他住在一起。“呃,后来我问过一些关于他的事,我发现他和波莉小姐关系不好已经好多年了,她狠他就像毒药一样,就是因为在她十八岁还是二十岁的时候关于他俩的无聊的闲话。”   “是,我记得,”老汤姆点点头。“那是詹妮小姐拒绝他的求爱跟另一个家伙走了以后的三、四年吧。波莉小姐当然知道那事儿,也挺同情他的。她就尽量对他好一些。可能她做得有一点过头——他讨厌那个带走了她姐姐的当牧师的家伙。不管怎么说吧,有人开始捣乱了。他们说她在追他。”   “追那个人——她!”南希插了一句。   “我知道怎么回事儿,但是有人这么说。”老汤姆说,“自然没有哪个有点儿脾气的姑娘受得了那个。后来大概是那个时候她有了自己的情人还有跟他的麻烦。那以后好一阵子她就像个蜗牛一样把自己关闭起来,不愿意跟任何人打交道。她的心就像彻底变冷了。”   “哎,我知道了。我现在都听说了,”南希说,“这就是为啥我看见他在门口的时候大吃一惊——是他,她多少年都不理的人!不过我让他进来然后又去告诉了她。”   “她说什么了?”老头屏住了呼吸。   “没啥——一开始,她一动不动,我还以为她没听见。我正要再说一遍的时候,她小声说:‘告诉潘德莱顿先生我马上下来。’我就去告诉他了。然后我就到这儿来告诉你了。”南希说完了,又回头朝房间那边瞥了一眼。   “哼!”老汤姆咕哝一声,又接着干他的活了。   在哈林顿家宅中规中矩的“客厅”里,约翰·潘德莱顿没等多长时间就听到了波莉小姐匆匆的脚步声。他正想站起来,她做了个手势制止了他。但是她并没有伸手给他,她的脸冷漠矜持。   “我是来询问——波莉安娜。”他马上说,语气有些生硬。   “谢谢你。她差不多还是那样。”波莉小姐说。   “那么就是说——你能不能告诉我她到底怎么样了?”他的声音这次不那么镇定了。   一种痛苦的深情迅速掠过了这个女人的脸。   “我不能,我希望能告诉你!”   “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   “是的。”   “但是——医生呢?”   “沃伦医生自己看起来也——很困惑。他现在正在和纽约的一位专家联系。他们准备马上来会诊。”   “但是——但是你所知道的她的伤势是怎样的呢?”   “头上有一处轻伤,一两处擦伤,还有——还有——脊柱的损伤好像导致了——臀部以下瘫痪。”   那个人低沉地叫了一声。然后是片刻的沉默。接着,他声音沙哑地问,“那么波莉安娜——她怎么——看呢?”   “她根本就——不理解——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很难告诉她。”   “可她肯定知道——一些吧!”   波莉小姐抬起手放在她喉咙位置的衣领上。这个动作最近对她来说太常见了。   “噢,是的,她知道她不能——动;但是她认为她的腿是——摔断了。她说她高兴是像你一样摔断了腿,而不是像斯诺夫人那样‘终身瘫痪’;因为腿断了还能好起来,另一种——就好不了了。她一直这么说,说得我——我好像都——活不下去了!”   透过他自己眼里模糊了视线的泪水,那个人看到了他对面那张憔悴的、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他的思绪下意思地回到了他最后一次请求波莉安娜和他一起住时她说的话:“噢,我不能离开波莉姨妈——现在!”   想到这些,在他能控制自己的声音后他就马上非常温和地问:“不知你是否知道,哈林顿小姐,我曾经多么努力想让波莉安娜来和我一起住。”   “和你!——波莉安娜!”   那个人听到她的声调后眉头一皱,但是当他再次开口的时候他自己的声音仍然出奇地冷静。   “是的,我曾经想收养她——依照法律,你知道;就是说让她成为我的继承人。”   坐在对面椅子里的女人稍稍放松了一些。她突然想到,这次收养——对波莉安娜来说意味着多么灿烂的未来,她不知道波莉安娜是不是足够成熟——而且足够爱财——而被这个人的钱和地位所诱惑。   “我很喜欢波莉安娜,”那个人接着说。“我喜欢她既是因为她自己,也是因为——她的母亲。我准备把我贮藏了二十五年的爱都给她。”   “爱。”波莉小姐突然想起了她一开始是为了什么收养这个孩子的——在回忆的同时她又想起了那天早上波莉安娜自己的话:我爱被属于我的人叫做‘亲爱的’!正是这个渴望爱的小女孩被给予了贮藏二十五年的感情——而且她是足够成熟而能被爱所诱惑!波莉小姐心情沉重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同时也心情沉重地意识到了另外一些东西:她自己未来的沉闷生活——没有了波莉安娜。   “后来呢?”她说。那个人察觉到了她沙哑的声音里颤动着的自我克制,凄凉地笑了。   “她不肯来。”他回答说。   “为什么呢?”   “她不肯离开你。她说你一直对她那么好。她想和你在一起——而且她说她觉得你想让她住在这儿。”说罢,他费力地站了起来。   他没有看波莉小姐。他的脸坚决地转向了门的方向。但是他立刻听到身旁飞快地脚步声,看到一支颤抖的手向他伸过来。   “专家来了之后,如果我知道任何——关于波莉安娜的确切的诊断,我会让你从我这儿得到消息,”一个颤抖的声音说。“再见——谢谢你来。波莉安娜会——开心的。” 第二十五章 一个等待的游戏   在约翰·潘德莱顿拜访过哈林顿家宅的第二天,波莉小姐开始为迎接专家的到来而给波莉安娜做准备。   “波莉安娜,我亲爱的。”她温柔地说,“我们准备除了沃伦医生以外再让另一位一生来看你。另一位医生或许会告诉我们一些新的东西来帮你早些好起来,你知道。”   波莉安娜的脸快乐地发光。   “奇尔敦医生!噢,波莉姨妈,我爱让奇尔敦医生来!我一直想让他来,但使我担心您不愿意,因为他那天看到了您在阳光浴室里,您知道,所以我什么也没有说。可是我多高兴您能让他来啊!”   波莉姨妈的脸由白变红,又由红变白。但是当她回答的时候,很明显她尽力想说得轻松愉快。   “噢,不是,亲爱的!我说的根本不是奇尔敦医生。是一位新的医生。一位从纽约来的非常著名的医生,他——他知道好多关于——关于像你这样的伤。”   波莉安娜的脸色沉了下来。   “我不相信他知道的有奇尔敦医生的一半多。”   “噢,他是知道很多。我保证,亲爱的。”   “但是奇尔敦医生治好了潘德莱顿先生摔断的腿,波莉姨妈。要是——要是您不是特别在意的话,我想要奇尔敦医生来——我真的想!”   波莉小姐的脸痛苦地涨红了。好一会儿她一句话都没有说。然后她温和地开口了——尽管依然带有一点她从前的生硬和果断——“但是我的确在意,波莉安娜。我非常在意。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差不多任何事。我亲爱的。但是我——因为我现在还不想讲的原因,我不希望为这件事——请奇尔敦医生来。而且相信我,他不可能像那位明天要来从纽约来的了不起的医生那样知道那么多关于——关于你的病。”   波莉安娜仍然一脸的不相信。   “但是,波莉姨妈,如果您爱奇尔敦医生——”   “什么,波莉安娜?”波莉姨妈的声音非常尖厉。她的脸颊也非常红。   “我是说,如果您爱奇尔敦医生,不爱另一位医生。”波莉安娜叹了一口气,“对我来说似乎他能做到的会些不同。我爱奇尔敦医生。”   这时护士进了房间,波莉姨妈立即站起身来,脸上的表情放松了。   “非常对不起,波莉安娜,”她有些生硬地说,“但是恐怕这次你得让我来做决定了。而且,都安排好了,纽约的医生明天就到。”   然而,不巧的是纽约的医生“明天”并没有来,在最后的一刻一封电报告知他们因为专家本人生了急病而不得不推迟行期。这使波莉安娜又重新恳求奇尔敦医生代替他——“这么一来多容易啊,您知道。”   但是和从前一样,波莉姨妈摇摇头坚决地说,“不用了,亲爱的,”同时却更加急切地保证她愿意做任何事情——除了那件事以外的任何事——来让波莉安娜开心。   随着等待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波莉姨妈看起来确实在做任何她能做到的事情(除了那件事之外)来让她的外甥女开心。   “我简直没法相信——你简直不能让我相信,”一天早上南希对老汤姆说。"波莉小姐好像整天没有一分钟不再围着那个受上帝保佑的小宝贝在转,等着帮她做些什么事。她还让那个猫进去——一个星期前她还说什么都不肯让毛毛和黄黄上楼呢。现在就是为了让波莉安娜小姐开心,她让它们满地打滚儿!   要是没有别的事儿干,她就把那些挂着的小玻璃玩意儿在屋里从这个窗户挪到那个窗户,好教太阳让那些‘彩虹跳舞’,像那个受上帝保佑的小孩儿说得那样。她还让提莫西到科布的暖房去了三次去买鲜花——还不算那些送上门来的花呢。那天我还看见她坐在床边儿,那个护士竟然在给她梳头发,波莉安娜小姐在床上边看边指挥,她的眼睛亮亮的可开心啦。我敢说,波莉小姐说不定天天都会把头发梳成那样——就为了让那个受上帝保佑的小孩儿开心!"   老汤姆咯咯地笑了。   “嗯,我发现波莉小姐她自己前额梳些卷发看起来一点儿也不难看,”他淡淡地说。   “当然不难看啦,”南希愤愤不平地说。“她现在看起来就像常人啦。——她实际上可以说——”   “当心点儿,喂,南希!”老头打断道。他慢慢咧嘴笑了。“你知道我告诉你她以前漂亮的时候你说了啥。”   南希耸了耸肩膀。   “噢,她现在当然不漂亮了,但是我承认她脖子上戴了波莉安娜小姐让她戴的那些丝带还有带花边的小玩意儿以后她好像变了一个人。”   “我告诉过你的,”老头点点头。“我告诉过你她还不——老。”   南希笑了。   “哎,我得承认她已经不那么太显老了——不像她过去在波莉安娜小姐来以前那样了。我说汤姆先生,谁是她的情人呀?我还没有发现呢,还没有发现,还没有发现!”   “你还没发现?”老头问道,脸上的表情很古怪。“那么,我猜你从我这儿——是不会发现啦。”   “噢,汤姆先生,快告诉我吧,”那姑娘磨着。“你看,这儿没多少人我能问的。”   “大概没有吧,可不管怎么着,这儿有一个人不想回答,”老头咧嘴笑了。接着,他眼睛里的光突然黯淡了。“她怎么样了,今天——那小姑娘?”   南希摇了摇头。她的脸也变得严肃了。   “还那样,汤姆先生。没啥别的变化,依我看——或者不管谁看吧。她就躺在那儿,睡觉、说些话、努力地笑,因为太阳下山或者月亮升起来‘高兴’,或者其他这类的事儿,这道你难过得心都碎了。”   “我知道,这就是那个‘游戏’——上帝保佑她的小甜心!”汤姆点了点头,用力眨了眨眼睛。   "那么她也告诉你,关于她那个——游戏?   “噢,是的,她早就告诉我了。”老头迟疑了片刻,然后接着说下去,他的嘴唇有些抽搐。“有一天我抱怨我腰这么弯、背这么驼,你猜那个小东西说什么?”   “我猜不着。我想不出她能找着关于那个有什么可值得高兴的!”   “她找着啦。她说不管怎么样,我可以高兴我在拔杂草的时候不用使劲儿弯腰,因为我已经弯到一半了。”   南希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哎,我不奇怪,不管怎么样,你知道她会找到点儿什么的,我们差不多自打一开头——就一直在玩——那个游戏了,因为没有别的人能跟她一起玩——尽管她倒是说起过——她姨妈。”   “波莉小姐!”   “我猜你还没像我现在对女主人的看法变化这么大呢。”她止住了笑。   老汤姆变得生硬起来。   “我只是想那个游戏可能——对她来说——有些意想不到。”他庄重地解释道。   “好啦,对,我猜也是——那个时候,”南希回嘴说。“我说的不是现在会怎么样,现在女主人做什么我都相信——就算她自己也开始玩那个游戏我也相信!”   “但是那个小姑娘还没告诉她吗——一次也没有?我猜其他人她都已经告诉了。我现在到哪儿都能听到那个游戏,自打她受伤了以后。”汤姆说。   “嗯,她没告诉波莉小姐。”南希说。“波莉安娜小姐很久以前就告诉我她不能告诉她,因为她姨妈不喜欢她说到她爸爸——那是她爸爸的游戏,要是她讲的话必须提到他。所以她从来没告诉过她。”   “噢,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老头慢慢地点点头。“他们一直都狠死那个当牧师的家伙——所有的人,因为他把詹妮小姐从他们身边带走了。波莉小姐——那时候虽然年轻——也永远不能原谅他。她那时候——特别喜欢詹妮小姐。我明白了,我明白了,真是一团糟,”他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是,一团糟——样样都是,样样都是,”南希跟着也叹了口气,回到她的厨房里去了。   那些等待的日子对每个人来说都不轻松。护士努力作出快活的样子,可她的眼神是忧虑的。医生的焦急和不安显而易见。波莉小姐很少说话。就连她脸颊旁边柔软的卷发和她脖子上好看的花边也无法掩饰她正变得消瘦苍白的事实。至于波莉安娜——波莉安娜拍着那只狗,抚摸着那只猫光滑的头,欣赏着鲜花,吃着给她送来的水果和肉冻,用数不清的快活的答话回复着许多带到她床边来的关爱和询问的口信。但是她,也一样,变得苍白和瘦弱。她那强劲有力的活动着的小手和胳膊,映衬着毛毯下面一动不动的小腿和小脚丫,显得更可怜。   至于那个游戏——这些日子里波莉安娜告诉南希当她再去上学、去看斯诺夫人、去拜访潘德莱顿先生、去和奇尔敦医生一起去乘车时她将会多么高兴,但她好像没有意识到所有这些“高兴”都是在将来的,不是现在。南希却意识到了这一点——当她独自一人的时候为此流泪。 第二十六章 半开着的房门   距离上次准备来的日期正好一周,专家米德医生来了。他高个子,宽肩膀,有着一双和蔼的、灰色的眼睛,脸上带着令人愉快的微笑。一见到他波莉安娜就很喜欢他,并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   “您知道吗,您长得很像我的医生,”她很可爱地加了一句。   “你的医生?”米德医生大吃一惊地看了几步之外正在和护士说话的沃伦医生。沃伦医生身材矮小,褐色的眼睛,留着棕色的带尖的胡须。   “噢,那不是我的医生,”波莉安娜猜到了他的想法,笑了。“沃伦医生是波莉姨妈的医生,我的医生是奇尔敦医生。”   “噢!”米德医生有些怪怪地说,他的目光落在了波莉小姐身上,波莉小姐的脸腾地红了,转身匆匆地离开了。   “是的,”波莉安娜迟疑了一下,然后以她一贯的诚实接着说下去,“您看,我一直想让奇尔敦医生来,可波莉姨妈想让你来。她说无论如何你比奇尔敦医生知道得多,关于——关于像我这样摔断了的腿。当然如果您是知道得多,我就可以为这个高兴啦。您说呢?”   医生的脸上迅速地掠过一种波莉安娜无法解释的神情。   “只有时间才能说得清,小姑娘。”他温和地说,然后脸色沉重地看了看刚好来到床边的沃伦医生。   事后每个人都说那是猫干的。当然,如果毛毛没有坚持用爪子推、用鼻子顶波莉安娜卧室的没有上闩的门,那门不会悄无声息打开直到开了大概有一尺宽;如果房门没有打开,波莉安娜就不会听到两位医生、护士和波莉小姐在外面的谈话;在波莉安娜的房间里就不能清晰明了地听到波莉姨妈痛苦的叫喊声。   “不是那样,医生,不是那样!你是说——那孩子——再也不能走了?”   接着是一片混乱。首先,从卧室里传来了波莉安娜惊恐地叫喊:“波莉姨妈——波莉姨妈!”接着波莉小姐看到了开着的房门,意识到她的话被听到了,发出一声低沉的呻吟,然后——她平生头一次——昏死了过去。   随着紧张得几乎哽住的一声“她听到了!”护士踉踉跄跄地走向了打开的房门。两位医生和波莉小姐呆在一起。米德医生不得不呆在那儿——波莉小姐昏倒的时候他扶住了她。沃伦医生不知所措地站在旁边。直到波莉安娜再次尖叫起来,护士关上了房门,两个人才绝望地对视了一眼,意识到眼前的责任是要让米德医生扶着的这个女人恢复不幸的知觉。   在波莉安娜的房间里护士发现了床上一只发着呼噜声的灰猫徒劳地试图吸引一个脸色苍白、两眼圆睁的小女孩的注意力。“亨特小姐,求你了,我要波莉姨妈来。我要她马上就来,快点,求你了!”   护士关上房门连忙走进前来。她的脸色非常苍白。   “她——她现在还不能来,亲爱的。她会来的,后一小会儿。你想说什么?我能——知道吗?”   波莉安娜摇了摇头。   “我想知道她说的话——刚才说的。你听到她的话了吗?我要波莉姨妈来——她说了什么话。我要她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护士想开口说话,但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她脸上的某种表情加深了波莉安娜眼睛里的恐惧。   “亨特小姐,你确实听到她的话了!这是真的!噢,这不是真的!你的意思不是我再也不能——走了吧?”   “好了,好了,亲爱的——别这样,别这样!”护士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也许她不知道。也许她错了,很多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的,你知道。”   “但是波莉姨妈说她确实知道!她说她比谁知道的都多,关于——关于我这样摔断了的腿!”   “是的,是的,我知道,亲爱的,但是任何医生都会有判断错误的时候。就——就别再多想这件事了——请别多想了,亲爱的。”   波莉安娜猛烈地挥动着手笔。“但是我不能不想这件事,”她抽泣着;“现在能想得就只有这件事。哎,亨特小姐,我怎么去上学,或者去看潘德莱顿先生,或者斯诺夫人,或者——或者其他人呢?”她喘了口气,大声痛哭了一阵。突然她停下来抬起了头,她的眼睛里增添了一种新的恐惧。“还有,亨特小姐,如果我不能走了,我将来怎么会为——任何事——高兴呢?”   亨特小姐不知道“那个游戏”——但是她确实知道她的病人必须马上平静下来。尽管她自己心烦意乱、伤心难过,但她的手却没有闲着,现在她站在床边,手里拿着准备好的镇静药粉。   “好了,好了,亲爱的,把这个吃了吧,”她安慰着,“慢慢的我们会得到充分的休息,然后我们再看能做些什么。很多时候事情并不像它们看起来的一半那么糟,亲爱的,你知道。”   波莉安娜顺从地吃了药,一口一口地喝掉了亨特小姐拿着的玻璃杯里的水。   “我知道,这听起来就像我爸爸过去说的话。他说总有比这件事更糟的事。他说每件事里总有一些事可能会更糟。但是我向他从来也没有听到过他再也不能走了。我不知道这件事里还有什么事,能够更糟的——您说呢?”   亨特小姐没有回答。她当时不太敢让自己说话。 第二十七章 两次来访   南希被派去把米德医生的诊断告诉约翰·潘德莱顿先生。玻莉小姐记得她曾许诺过要让他直接得到消息。她亲自去,或者写封信对她来说几乎都是不可能的,于是她想到了让南希去。   要是从前,有这么一个不寻常的机会能够看看那座神秘的房子和它的主人,南希得高兴得不得了。但是这一天她的心情沉重得没有什么能让她高兴的了。实际上,在她等候约翰·潘德莱顿先生出现的几分钟里她几乎都没往左右看。   “我是南希,先生,”她恭敬地说道,来回答他走进房间时眼里吃惊的询问。“哈林顿小姐让我来告诉您关于——波莉安娜小姐的情况。”   “呃?”   尽管这个词简短生硬,南希很理解这个短的呃后面的焦虑。   “情况不好,潘德莱顿先生。”她哽咽着说。   “你的意思该不会是——”他停顿了一下,她痛苦地低下了头。   “是的,先生。他说——她再也不能走了——永远不能了。”   屋子里好一会儿寂静。然后那个人开了口,他的声音痛苦地颤抖着。   “可怜的——小——姑娘!”   南希瞥了他一眼,但是马上垂下了眼睛。她没有想到那个乖张的、易怒的、严厉的约翰·潘德莱顿会是那种样子。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口了,声音低沉,颤抖。   “这看起来太残酷了——再也不能在阳光下跳舞了!我的像玻璃棱柱一样的小女孩!”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然后,那个人突然问道,“她自己还不知道吧——当然——是吗?”   “但是她知道了,先生。”南希抽泣着说。“这样就更让人难受了。她发现了——那只该死的猫!我请您原谅,先生,”女孩连忙道歉。“就是那只猫把门推开了,波莉安娜小姐听到了他们说的话。她是那么——发现的。”   “可怜的——小——姑娘!”那个人又长叹了一声。   “是,先生,您是会这么说,要是您看到她的话,”南希哽咽着说。“她知道了以后我就见过她两次,两次都让我筋疲力尽。您看,这些对她还都是新的,她一直不停的想她不能做的新的事情——现在。更让她发愁的事,她没有办法从中找到高兴的事情——大概您还不知道那个游戏吧,”南希抱歉地打住了。   “那个‘高兴的游戏’?”那个人问。“噢,是的,她告诉过我。”   “噢,她告诉了您了!哎呀,我猜她大概已经告诉差不多所有的人了。可是您看,现在她——她已经不能玩了,还让她发愁。她说她找不着一件事儿——任何关于再也不能走了的一件事儿——能让她高兴的。”   “唔,她为什么非得找到呢?”那个人几乎有些凶狠地反驳道。   南希不安地挪着脚。   “我也这么觉得——直到我碰巧想到——要是她能找到什么,她就会好过些了,您知道。所以我就试着——提醒她。”   “提醒她!提醒她什么?”约翰·潘德莱顿焦躁地反问道。   “提醒她怎么告诉别人玩这个游戏的——斯诺夫人,还有别人,您知道——还有她让她们怎么去做。但是那个可怜的小宝贝只是哭,还说这好像不一样。不知为什么,她说告诉终身瘫痪的人怎么高兴是容易的,但是当你自己就是那个终身瘫痪的人,还要让自己高兴就并不是一回事儿了。她说她已经反反复复地告诉自己她多么高兴别人不像她这样,但是她每次这么说的时候她其实没想别的,只是在想着她怎么会再也不能走了。”   南希停顿了一下,但那个人并没有说话。他坐在那儿,手捂着眼睛。   “然后我试着提醒她,她过去说过的那游戏——当那个游戏越难玩的时候它会越好玩,”南希低声接着说。“但是她说那也不一样——要是它实在难的话。现在我必须回去了,先生。”她突然打住了。   在门口她迟疑了一下,转过身,胆怯地问,“我能不能告诉波莉安娜小姐说——说您见过吉米·比恩了,我想,先生,我能这么说吗?”   “我不知道你能怎么说——因为我还没再见过他,”那个人有些不耐烦地说。“为什么呢?”   “没什么,先生,只是——哎,您看那是让她感到难过的事情里的一件,因为她现在不能带他来见您了。她说她带他来过一次,但是她觉得他那天表现得不太好,还有她恐怕您最终觉得他不会是一个很好的孩子的存在。您可能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不过我不知道,先生。”   “是的,我知道——她的意思是什么。”   “那就好,先生。她还是想带他来这儿一次,她说,好让您看看他确实是个可爱的小孩子的存在,他可以干活儿。但是现在她——不能——那辆该死的汽车!我请您原谅,先生,再见!”南戏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没过多久贝尔汀斯维尔镇上所有的人都知道了纽约来的了不起的医生说波莉安娜·惠蒂埃再也不能走了,镇上无疑没有过这么大的震动。每个人看到那张总是微笑着跟人打招呼的逗人的长着雀斑的小脸都认得她。而且几乎每个人都知道波莉安娜在玩的那个“游戏”。简直无法想象现在那张微笑着的脸,在他们的街道上再也看不到了——那个活泼的小声音再也不能赞美一些日常生活里让人高兴的事了!这似乎难以置信,绝无可能,残酷无情。   在厨房和会客室里,在后院的篱笆旁边,女人们谈论着这件事,公开地哭泣。在街角和商店里供人休息的地方,男人们也在谈论着,也哭泣——尽管不那么公开。而在听过南希那令人同情的讲述后,人们更伤心了。南希说波莉安娜面对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最感到惋惜的就是她不能玩那个游戏了;她现在不能对——任何事情感到高兴了。   就是那个时候,波莉安娜那些朋友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主意。于是,几乎顷刻之间,哈林顿家宅的女主人非常吃惊地开始接待来访。来访的人有她认识的,也有她不认识的;来访的有男人、女人还有小孩——他们当中的许多人,波莉小姐都认为她的外甥女根本就不认识。   有些人来了拘谨地坐上五分钟或十分钟。有些人尴尬地站在门廊的台阶上,笨拙地摸着帽子或手提袋(视性别而定)。有些人带来一本书,一束花,或是一道诱人食欲的美味佳肴。有些人,则不加掩饰地哭了起来。有些人转过身去猛烈地擤着鼻子。但是所有的人都非常焦急地询问受伤的小女孩的情况,都捎给她一些口信——正是这些口信,终于,使得波莉小姐产生了疑问。   首先来的是约翰·潘德莱顿先生。他这一天没有拄拐杖。   “我不比告诉你我是多么震惊,”他几乎严峻地开了口。“但是就——没有办法了吗?”   波莉小姐做了一个绝望的手势。   “噢,我们当然,一直都在想办法。米德医生提出一些新的疗法,还开些药,可能会有帮助,还有沃伦医生当然严格按这些疗法和用药治疗。但是——米德医生几乎未怀有什么希望。”   约翰·潘德莱顿站了起来——尽管他才刚来。他的脸色苍白,嘴唇冷峻地紧绷着。波莉小姐看着他,深知他为什么觉得不能在她面前再多呆了。在门口他转过身来。   “我想给波莉安娜带个口信,”他说。“能不能请你告诉她,我已经见过吉米·比嗯,而且——他今后就和我一起住了。告诉她我想她会——高兴知道。我会收养他,很可能。”   之后的短暂片刻波莉小姐失去了她教养良好的自制力。   “你要收养吉米·比恩?”她倒吸了一口气。   那个人微微地仰起下巴。   “是的。我想波莉安那会理解的。你告诉她,我想她会——高兴!”   “呃,当——当然。”波莉小姐结巴地说。   “谢谢。”约翰·潘德莱顿鞠了一个躬,转身离开了。   波莉小姐默不作声地惊愕地站在地板中间,眼睛仍然看着那个刚刚离开的人。她甚至一时还无法相信她的耳朵所听到的话。约翰·潘德莱顿收养吉米·比恩?约翰·潘德莱顿富有、独立、孤僻,被公认为吝啬和极自私,去收养一个小男孩——而且是这样一个小男孩?   带有些迷惑神情的波莉小姐上楼来到了波莉安娜的房间。“波莉安娜,约翰·潘德莱顿先生让我给你捎来一个口信。他刚才来过这儿。他让我告诉你他已经收养了吉米·比恩做他的小男孩。他说他想你会高兴的。”   波莉安娜若有所思的小脸因为突如其来的喜悦而发光。   “高兴?高兴?哎呀,我想我很高兴!噢,波莉姨妈,我一直那么想帮吉米找个家——而且那是多么好的一个地方啊!而且,我也特别为潘德莱顿先生感到高兴。您看,现在他就会有那个孩子的存在了。”   “那个——什么?”   波莉安娜的脸不自然地红了。她忘了她从来没有告诉她姨妈潘德莱顿先生想到收养她——而且她现在当然不希望告诉她,她曾经有一分钟想到过要离开她——她亲爱的波莉姨妈!   “那个孩子的存在,”波莉安娜忙结结巴巴地说。“潘德莱顿先生有一天告诉我,您看,只有一个女人的手和心或是一个孩子的存在才能成为一个——一个家。那么现在他已经有了——那个孩子的存在。”   “噢,我明白了,”波莉小姐温和地说。她是明白了——比波莉安娜想到的还多。她明白了当约翰·潘德莱顿让她做那个“孩子的存在”好把他的一大堆灰色石头变成一个家的时候,波莉安娜自己很可能承受着的压力。“我明白了。”她说完了。她的眼睛因为突然而来的泪水而感到疼痛。   波莉安娜恐怕她姨妈再问更多让她尴尬的问题,急忙把话题从潘德莱顿的房子和它的主人那里转移开了。   “奇尔敦医生也说——要有一个女人的手和心,或是一个孩子的存在才是一个家,您知道。”她说。   波莉小姐吃了一惊,转过脸去。   “奇尔敦医生!你怎么知道——那个的?”   “他告诉我的。就是在他说他住的只是房间,您知道——不是一个家的时候。”   波莉小姐没有回话。她的眼睛看着窗外。   “然后我问他为什么他没有得到——一个女人的手和心——然后成个家。”   “波莉安娜!”波莉小姐飞快地转过身来,她的脸颊突然红了。   “是啊,我是这么问的。他看起来那么——那么伤心。”   “那么他——怎么说?”波莉小姐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好像她的内心有一种力量在竭力制止她这么问。   “他一时什么也没说。然后他很低声地说你不总是一要求就能得到的。”   接着是片刻的沉默。波莉小姐的眼睛再次转向窗户。她的脸颊不自然的红着。   波莉安娜叹了一口气。   “他想要一个人,不管怎么样,我知道,而且我希望他能够得到那个人。”   “咦,波莉安娜,你怎么知道的呢?”   “因为,后来,在另外一天,他又说了一些别的。他说得也很轻,但是我听到了。他说如果他能得到那个女人的手和心的话,他愿付出一切。咦,波莉姨妈,出什么事了?”波莉姨妈已经匆忙地站起身到窗户那边去了。   “没什么,亲爱的。我想把这个玻璃棱柱换个位置,”波莉姨妈说道。这时她的整个脸都烧得通红。 第二十八章 那个游戏和玩游戏的人   约翰·潘德莱顿第二次来访后的一个下午,米莉·斯诺来了。她以前从来没有来过哈林顿家宅。当波莉小姐走进房间的时候她涨红了脸,看起来非常尴尬。   “我——我来询问那个小姑娘的情况,”她结结巴巴地说。   “很感谢你。她几乎还是那样。你母亲好吗?”波莉小姐倦怠地说。   “这就是我来要告诉您的——就是说,来请您告诉波莉安娜小姐的,”女孩急急忙忙地说着,语无伦次,上气不接下气。“我们觉得这——太让人难过——实在太让人难过了,那个小家伙再也不能走了,她为我们做了那么多——为我妈妈,您知道,教她玩那个游戏,还有很多。当我们听说现在她自己却不能玩那个游戏了——可怜的小亲亲!我肯定我也不知道她怎么能,像她这样的情况,但是当我们想起来,她跟我们说的那些话,我们想,要是她知道她已经为我们做的事,或许会有用,您知道就她的情况来说,关于这个游戏,因为她能够高兴——就是说,有一点高兴——”米莉不知所措地停了下来,似乎在等波莉小姐说话。   波莉小姐坐在那儿礼貌地听着,但是她的眼里满是困惑和疑问。那些话她只听懂了大概一半。她在想,她一直听说米莉·斯诺“古怪”,但是她不觉得她不正常。但是,她没有别的方式来解释这些语无伦次、不合逻辑、没有主题的一大堆话。当米莉停顿的时候她静静地说,“我想我不太懂,米莉。你究竟想让我告诉我外甥女些什么呢?”   “是的,是这样的。我想让您告诉她,”那女孩子慌张不安地回答。“让她看到她为我们做的事。当然,她已经看到了一些事,因为她去过那儿,她知道我妈妈和以前不一样了。但是我想让她知道她是多么不一样——还有我。我也不一样了。我也在试着玩——那个游戏——有时候。”   波莉小姐皱了皱眉头。她本来想问问米莉说的“游戏”是什么意思,但是没有机会。米莉赶忙又紧张地滔滔不绝地讲下去了。   “您知道以前从来没有什么事是对劲的——对我妈来说。她总是想要另外的东西。而且,我确实不知道什么人能太怪罪她——在这种情况下。但是现在她让我打开窗帘而且她对一些事感兴趣了——她的外表,还有她的睡衣,还有其他东西。而且她已经开始为集市和医院编织一些小玩意儿了——牵小孩的套绳,还有婴儿毯。而且她那么感兴趣,又那么高兴她能做这件事!——而这都是波莉安娜小姐的功劳,您知道因为她告诉我妈妈她可以高兴她有手和胳膊,不管怎么样。那让妈妈马上想知道为什么她没有用她的手和胳膊作些什么。于是她就开始做一些事了——编织,您知道。您想不到有了红的和蓝的和黄的精纺毛线,还有窗户上她送的波莉棱柱,她的房间现在是多么的不同——哎,您现在只要一进去就会感觉好很多。可是过去我特别害怕进去,里面那么黑、那么阴沉,而且妈妈又那么——那么不快乐,您知道。”   “所以我们想请您告诉波莉安娜小姐,我们认为这都是因为她。还请您说我们是多么高兴认识她,我们想如果她知道了,她会有一点点高兴她认识了我们。还有——还有就这些了。”米莉舒了口气,匆忙站起身。“您会告诉她吗?”   “呃,当然了,”波莉小姐小声说,心里想着这段非凡的演讲她能记住多少好去讲给波莉安娜听。约翰·潘德莱顿和米莉·斯诺的来访只是许多来访的开始,而且总是有口信让她传达——这些口信在某些方面那么古怪,以至于波莉小姐越来越感到困惑了。   有一天小寡妇本顿来了。波莉小姐跟她很熟,尽管她们彼此从来没有登过对方的门。她从她的名声知道她是镇上最悲伤的小女人——永远穿着黑色的衣服。但是今天,本顿夫人脖子上多了一个淡蓝色的蝴蝶结,尽管她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她说她对这次事故感到悲痛和震惊。然后她胆怯地问她能不能见见波莉安娜。   波莉小姐摇了摇头。   “很抱歉,她还没有见过任何外人。也许——过一段时间吧。”   本顿夫人擦了擦眼睛,站起来,然后转身往外走。但是就在她几乎走到客厅的门口的时候,她匆匆地走了回来。   “哈林顿小姐,也许,您能带给她——一个口信。”她结结巴巴地说。   “当然,本顿夫人,我很愿意这么做。”   那个小妇人仍然迟疑着,然后她开口了。   “能不能请您告诉她,告诉她,说——说我已经戴上这个了,”她说着,勉强用手触摸了一下她脖子上系的蓝色蝴蝶结。接着,看到波莉小姐掩饰不住的惊奇的表情,她又说:“那个小姑娘这么长时间来一直在劝我穿——有些颜色的衣服,我想她会——高兴知道我已经开始这么做了。她说弗雷迪会很高兴看到的,如果我这么做的话。您知道弗雷迪是我的全部。别的人都已经——”本顿夫人摇摇头转过身。“如果您就这么告诉波莉安娜——她会理解的。”然后门在她身后关上了。   同一天晚些时候,又来了另外一个寡妇——至少,她穿着寡妇的套服。波莉小姐根本就不认识她。她隐约地奇怪波莉安娜怎么会认识她。那位女士称自己是“塔贝尔夫人”。   “您当然不认识我,”她马上开口了。“不过您的外甥女波莉安娜对我可不陌生。我整个夏天都在那个旅馆里,我每天都要为了保持健康长距离的散步。我就是在散步的时候碰到您的外甥女的——她是那么可爱的一个小女孩!我希望我能让您理解她对我意味着什么。我去那儿的时候很悲伤,她的明朗的小脸和快活的模样让我想起了——我自己几年前死去的小女儿。我听到这次事故后台震惊了。而且当我听说可怜的小孩再也不能走了,而且她因为自己不能高兴了而那么不快乐——那个惹人爱的小孩!——我觉得我必须到您这儿来。”   “非常感谢您,”波莉小姐喃喃地说。   “可是要感谢的是您,”来的人迟疑了一下说。“我——我想请您替我带个口信给她,可以吗?”   “当然。”   “那么请您能否就告诉她,说塔贝尔夫人现在高兴了。是的,我知道这听起来有些怪,您也不理解。但是——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就不想解释了。”那位女士的嘴唇难过地绷紧了,她眼里的微笑消失了。“您外甥女会知道我的意思的,而且我觉得我必须告诉她。谢谢您。并请原谅我冒昧而来。”她恳切地说,然后转身离开了。   波莉小姐彻底迷惑了。她匆匆上楼来到波莉安娜的房间。   “波莉安娜,你认识一位塔贝尔夫人吗?”   “噢,认识,我喜欢塔贝尔夫人。她有病,而且特别悲伤。她住在旅馆里,总是长距离地散步,我们一起散步,我是说——我们过去一起散步。”波莉安娜的声音突然变了,两大滴眼泪从她的脸颊上滚落下来。   波莉小姐连忙清了清喉咙。   “嗯,她刚来过,亲爱的。她给你留下了一个口信——但是她不肯告诉我是什么意思。她说想告诉你塔贝尔夫人现在高兴了!”   波莉安娜轻轻地拍着手。   “她是这么说的——真的吗?噢,我太高兴了!”   “可是,波莉安娜,她是什么意思呢?”   “呃,是那个游戏,还有——”波莉安娜突然停了下来,她的手指放在了嘴唇上。   “什么游戏?”   “没——没什么,波莉姨妈。就是说——我没法告诉您,除非——我提到其他一些我不能讲的事情。”   波莉小姐正想问下去,但是话到嘴边,却被小孩脸上明显的痛苦神情制止了。   塔贝尔夫人来访后不久决定性的事情到来了。它是随着一个有着不自然的粉红面颊和异常黄的头发的年轻女人的来访而到来的。这个年轻女人穿着高跟鞋,戴着廉价的首饰。这个年轻女人的名声波莉小姐早已知道——但是她又恼火又惊异地在哈林顿家宅的屋顶下面见到了她。   波莉小姐没有伸出她的手。更确切地说,她进了房间后又后退了几步。   那个女人马上站了起来。她的眼睛非常红,好像她刚刚哭过。她有些肆无忌惮地问她能不能,就一会儿,见见那个小女孩,波莉安娜。   波莉小姐说不行。她开口的时候语气很生硬。但是那女人恳求的眼神里有种什么东西让她又礼貌地解释说还没有谁被允许见波莉安娜。   那女人迟疑了一会儿,然后有些生硬地开口了。   “我的名字是培森夫人——汤姆·培森夫人。我相信您已经听说过我——镇子里大多数好人都听说过——而且可能您听到的有些事情不是真的。不过不管那些了。我来是为了那个小女孩。我听说了那次事故,而且——而且它让我的心都碎了。上个星期我听说她再也不能走了,我——我真想能用我的两条没用的好腿换她的腿。她用它们四处走一个小时所做的要比我一百年能做的好事还多。不过不管那些了。腿并不总是给最会是用它们的人的,我发现。”   她停顿了片刻,清了清嗓子。但是当她再次开口的时候她的嗓音仍然很沙哑。   “也许您不知道,但是我已经见过您的小女孩好多次了。我们住在潘德莱顿山路上,她过去常常经过。她进来和孩子们玩还和我说话——还有我男人,他在家的时候。她好像喜欢这么做,也喜欢我们。她不知道,我估计,你们这类人通常不到我们这类人家里来。或许要是你们这类人来得多些,哈林顿小姐,也就不会有这么多我这类人了,”她加了一句,语气忽然变得愤懑起来。   “不管怎么样吧,她来了。她做的对她自己没有什么害处,可确实对我们有好处——好多好处。有多少好处她不知道——我也希望她不会知道。因为如果她知道了,她就会知道别的事情——我不想让她知道的事情。”   “是这样的。这一年我们一直生活得很困难,在很多方面。我们一直灰心,沮丧,我男人和我,而且准备去——面对几乎任何事。我们曾经打算这就离婚,让孩子们——哎,我们不知道孩子该怎么处置。然后发生了那次事故,我们听说那个小姑娘再也不能走了。我们开始想她过去怎么来我家,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跟孩子们一起玩儿,笑,还有——还有就是高兴。她总是因为什么事而高兴。然后,有一天,她告诉了我们为什么,还有那个游戏,您知道,还努力劝我们也一起玩。”   “哎,我们现在听说她整天为自己可怜的命运苦恼,因为她不能玩那个游戏了——没有什么事让她高兴了。这就是我今天来要告诉她的——也许她能为我们感到有点儿高兴,因为我们决定彼此不再分开,一起玩那个游戏。我知道她会高兴,因为她过去有的时候感觉不好——因为我们说的一些话。到底这个游戏对我们会有怎样的帮助,我还不能说得很清楚。但是或许会有帮助。不管怎么样,我们准备试试——因为她想让我们这么做。您能告诉她吗?”   “是的,我会告诉她,”波莉小姐有些含糊地许诺道。接着,随着突如其来的冲动,她走上前去伸出了手。“谢谢您的到来,培森夫人。”她真诚地说。   那肆无忌惮地扬起的下巴低了下去。它上面的嘴唇明显地在颤抖。培森夫人慌乱地咕哝了一句什么,盲目地紧握了一下伸出的手,转身逃走了。   她身后的房门还没有关上,波莉小姐就到厨房来站在南希的面前。   “南希!”   波莉小姐尖声说。过去的几天一系列的令人困惑、窘迫的来访,直到今天下午非同寻常的经历已到达了顶点,让她的神经紧张到几乎要崩溃了。自从波莉安娜小姐出事以来,南希还没有听到过她的女主人这么严厉地说话。   "南希,你能告诉我这个好像全镇人都在念叨的荒唐的‘游戏’是什么吗?还有,请问,我外甥女跟它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每个人,从米莉·斯诺到汤姆·培森夫人,都传话给她说她们在‘玩这个游戏’?据我判断,镇上有一半的人都在戴上蓝色的蝴蝶结,或者停止家庭争吵,或是学着喜欢他们以前从来没喜欢过的东西,而这些都是因为波莉安娜。我试着想问那个孩子她自己这个问题,但是好像没有什么进展,而且,当然,我不想让她心烦——现在。但是从我听到她昨天晚上跟你讲的一些化来看,我估计你是他们当中的一个。现在你能告诉我它到底是什么意思吗?   让波莉小姐吃惊和诧异的是南希突然大哭起来。   “这说明自从去年六月起这个受上帝保佑的小孩一直就在让全镇的人高兴,现在他们反过来想让她也高兴一点儿。”   “高兴什么呢?”   “就是高兴,就是那个游戏。”   波莉小姐竟然跺起脚来。   “你怎么跟其他人都一样,南希。什么游戏?”   南希抬起了下巴。她面对着她的女主,直视着她的眼睛。   “我告诉你,夫人。这是波莉安娜小姐的爸爸教她玩的一个游戏。有一次她在一个教会募捐桶里拿到一副拐杖,可她想要得是一个布娃娃。她自然就哭了,任何孩子都会的。好像就是那个时候她爸爸告诉她:不是每件事都是顺心的,但是关于这件事总会有什么方面能让她高兴,而且她可以为那副拐杖高兴。”   “因为拐杖——高兴!”波莉小姐强忍住了一声啜泣——她想到了楼上的两条无助的小腿。   “是的,夫人。我也这么说而且波莉安娜小姐说她也这么说来着。但是他告诉她说她能感到高兴——因为她不需要它们。”   “噢——!”波莉小姐叫了起来。   “然后她说她就定期的玩这个游戏——在每一件事里找到一些让人高兴的东西。她说你也能这么做,你好象就不会太在意没有布娃娃了,因为你高兴你不需要拐杖。他们管这个叫‘只管高兴的游戏’。就是那个游戏,夫人。那以后一直在玩。”   “但是,怎么——怎么——”波莉小姐无助地停顿着。   “您也一定会惊奇地发现这件事儿多么有趣,夫人。”南希急切地补充道。“我真想能告诉您她为我妈和我家人做的好多事。她去看过他们,您知道,两次,和我一起。她也让我高兴,为那么多事情——小事情,还有大事情——还让那些事都变得容易多了。比如我,自从她告诉我,我可以高兴我的名字不叫‘赫弗齐芭’我就不怎么在意叫‘南希’了。还有星期一的上午,我过去恨死了。她甚至让我为了星期一上午高兴。”   “为星期一上午——高兴!”   南希笑了。   “我知道这听起来够怪的,夫人。但是让我告诉你吧。那个受上帝保佑的小宝贝发现我恨透了星期一上午,她有一天过来告诉我的就是这句:‘哎,不管怎样,南希,我想你星期一早上可以比一个星期里其他任何一天都高兴,因为还会有整整一个星期你才再过一个星期一呢!’上帝保佑自打那时候起我每个星期一上午就这么想——而且它真管用,夫人,不管怎样,每次我一想到这个就让我发笑。笑是很管用的,您知道——真的,真的!”   “但是她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告诉我——这个游戏呢?”波莉小姐结结巴巴地说。“为什么我问她的时候她把它弄得那么神秘呢?”   南希迟疑着。   “请您原谅,夫人,您告诉她不要提起——她爸爸;所以她不能告诉您。这是她爸爸的游戏,您看。”   波莉小姐咬着嘴唇。   “她想告诉您的,一开始就想。”南希接着说,声音有些颤抖。“她想有认和她一起玩,您知道。这就是我为什么开始玩了——为了她能有个人作伴。”   “那么——那么——别的那些人呢?”波莉小姐的声音也颤抖起来。   “噢,现在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了,我猜。不管怎么样,我想我到哪儿都能听到,人们也就是这么知道的。当然,她告诉了好多人,那些人又告诉了其他人。这些事情只要一开始了就传得很快,您知道。而且她总是笑眯眯地对每个人都很亲切,所以——所以就是她自己一天到晚的高兴人们也不可能不知道。不管怎么样,现在,自从她受伤以后,每个人都觉得难过——特别是当他们听说她感到多么难过,因为她再也找不到让她高兴的事情了。所以他们每天都来告诉她,她让他们多么高兴,希望能对她有帮助。您看,她一直想让所有的人都和她一起玩这个游戏。”   “嗯,我知道一个人可以玩这个游戏——现在,”波莉小姐哽咽着说,转身飞快地奔出了厨房的门。   在她身后,南希站在那儿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嗬,现在我什么事——什么事都会相信,”她自言自语地嘟哝着。“你找不到任何事我现在不能相信的——关于波莉小姐!”   过了一会儿,在波莉安娜的房间,护士离开后留下波莉小姐和波莉安娜单独在一起。“今天又有人来问候你,我亲爱的,”波莉小姐用控制不住的颤抖的声音说。“你记得培森夫人吗?”   “培森夫人?噢,我想我记得的!她住在去潘德莱顿先生家去的路上,而且她还有最最漂亮的三岁的宝贝女儿和一个大约五岁的男孩。她特别好,还有她丈夫也是——只是他们好像不知道彼此有多么好,有时候他们吵架——我是说,他们意见不太一致。他们还很穷,他们说,而且他们没有募捐桶,因为他不是一个传教的牧师,您知道,就像——哎,他不是。”   波莉安娜的脸微微有些发红,而她姨妈的脸却更红。   “但是她穿着很漂亮的衣服,有的时候,尽管他们那么穷,”波莉安娜连忙接着说。“而且她有特别漂亮的戒指,上面有钻石、红宝石,还有翡翠。但是她说有一个是多余的,她打算扔了它换一个,离婚,什么事离婚,波莉姨妈?我恐怕它不很好,因为她谈到它的时候显得不开心。而且她说如果她真的得到它了,他们就不会住在那儿了,培森先生会走得远远的,可能孩子们也走。但是我想他们最好还是留着那个戒指,就算他们还有很多。您说呢?波莉姨妈,什么事离婚?”   “但是他们不准备走了,亲爱的,”波莉姨妈赶忙回避了她的问题。“他们准备一起就留在那儿了。”   “噢,我太高兴了!那么他们还会在那儿,当我去看——噢,天哪!”小女孩痛苦地打住了。“波莉姨妈,我为什么不能记住我的腿再不能走了,而且我再也不能去看潘德莱顿先生了?”   “好啦,好啦,别这么说,”她的姨妈哽咽着说。“或许你什么时候能坐车去。但是听着!我还没有全部告诉你培森夫人说的话呢。她想让我告诉你,他们——他们准备呆在一起玩那个游戏,就像你想让他们做的那样。”   波莉安娜眼里含着泪笑了起来。   “是吗?是吗?真的?噢,我高兴他们这样做!”   “是的,她说她希望你会高兴。这就是她为什么告诉你,她让你——高兴,波莉安娜。”   波莉安娜飞快地抬起眼睛。   “咦,波莉姨妈,您——您说这话好象您知道——您知道那个游戏吗,波莉姨妈?”   “是的,亲爱的。”波莉小姐迫使自己用快活而平淡的声音说道。“南希告诉我了。我想这是个美好的游戏。我现在准备——和你一起玩。”   “噢,波莉姨妈——您?我太高兴了!您看,一直以来所以人里我最想要的就是您。”   波莉小姐有些突然地屏住了呼吸。这一次她更难以保持声音的平静了,但是她做到了。   “是的,亲爱的,还有所有其他的人。呃,波莉安娜,我想现在全镇的人都在和你一起玩那个游戏了——就连那个牧师也是!我还没有找到机会告诉你,今天早上我去村子里的时候遇到福特先生,他让我告诉你只要你一能见他,他就会来告诉你他一直在为你,告诉他的那八百条让人喜悦的经文而高兴呢。所以你看,亲爱的,这些都是你所做的。全镇的人都在玩这个游戏,而且全镇的人都奇妙地变得快乐了——所有这些都是因为一个小女孩教了人们一个新的游戏,还有怎么去玩它。”   波莉安娜拍起了手。   “噢,我太高兴了,”她喊道。接着,一种奇特的光芒突然照亮了她的脸。“啊,波莉姨妈,我毕竟可以为一件事而高兴。我可以高兴我曾经用我过我的腿,不管怎样——不然我就不能做——做那些事了!” 第二十九章 透过打开的窗户   短暂的冬天一天又一天地来了又去了——但它们对波莉安娜来说并不短暂。它们是漫长的,有时充满了痛苦。无论如何,这些天波莉安娜非常坚定地用快活的笑脸来面对发生的任何事。既然波莉姨妈都在玩,她怎么会不下定决心要玩这个游戏呢?而且波莉姨妈发现了那么多让人高兴的事情!也正是波莉姨妈有一天发现那个故事,说两个穷苦的小流浪儿在暴风雪里找到了一扇被风吹掉的门可以趴在下面,他们奇怪没门的穷人该怎么办!也是波莉姨妈带回来她听到的另一个故事,说一个可怜的老妇人只有两颗牙齿,但她那么高兴因为那两颗牙齿“能碰到一块儿”!   波莉安娜现在像斯诺夫人一样,也在用色彩鲜艳的精纺毛线编织绝妙的织物,它们欢快地在白色的床单上延伸,使得波莉安娜——也像斯诺夫人一样——那么高兴她有手和胳膊,不管怎么样。   波莉安娜偶尔也见见来访的人,他们常常带来她不能见到的人们捎来的充满爱意的口信。这些口信也常常给她新的可以去想的东西——波莉安娜需要有新的东西去想。   她见过约翰·潘德莱顿一次,见过吉米·比恩两次。约翰·潘德莱顿告诉她吉米正变成一个多么好的男孩,他做事做得多么好。吉米告诉她,他有一个多么一流的家,潘德莱顿先生又是一个多么棒极了的“家人”。而且他们俩都说这要感谢她。   “这让我更加高兴,您知道,我曾经用过我的腿,”波莉安娜后来向她姨妈吐露。   冬天过去了,春天到来了。那些焦急地观察着波莉安娜的情况的人们几乎看不到目前的疗法带来了什么变化。种种迹象似乎都让人相信,米德医生最担心的事即将成为事实——波莉安娜将再也不能走了。   贝尔汀斯维尔镇上的人当然不断得到关于波莉安娜的消息,而且镇上有一个人因为他想方设法从病人那里得到的最新的消息而恼火和烦躁,直至焦虑得要发狂了。然而,随着时间一天天地过去,消息一点也不见好,却反而更糟了。这个人脸上显出的已不仅是焦虑的神情了:绝望,还有一种固执的决心,两者争相要取得对他的控制。最后,那种固执的决心胜利了;也就在那个时候约翰·潘德莱顿先生有些吃惊地在一个星期六的上午接待了托马斯·奇尔敦医生的来访。   “潘德莱顿”,医生唐突地说,“我来你这儿是因为你对我和波莉·哈林顿小姐的关系的了解比镇上的任何的人都多一些。”   约翰·潘德莱顿意识到了自己一定明显地吃了一惊——他是对波莉·哈林顿和托马斯·奇尔敦之间的恋爱事件有些了解,但是这件事他们已经有十五年没有提起了。   “是的,”他说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足够关切以显示同情而又不过于急切显得好奇。然而他马上看到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医生太专注于他的使命,根本没有注意到接受使命的人的反应。   “潘德莱顿,我想见那个孩子。我想给她做个检查。我必须给她做检查。”   “呃——你不能吗?”   “我不能吗?潘德莱顿,你明明知道我已经十五年没有进那个门了。你不知道——但是我会告诉你——那座房子的女主人告诉我她再一次请我进去,我就可以认为她是在请求我原谅,那么一切都会像从前一样——那就意味着她会嫁给我。你或许以为她现在会请我去——但是没有!”   “但是你不能——没邀请就去吗?”   医生皱了皱眉头。   “呃,很难。我有我的自尊,你知道。”   “但是如果你这么急切——你就不能收起你的自尊,忘了那次争吵——”   “忘了那次争吵!”医生狂怒地说。“我不是再说那种自尊。就那件事来说,我愿意跪着从这儿走到那儿——或者倒立着走过去——要是那么做会管用的话。我说的是职业上的自尊。这是一个病人,而我是一个医生。我不能一头撞进去说:‘嘿,看我的!’——我能吗?”   “奇尔敦,那次争吵是怎么回事?”潘德莱顿询问道。   医生做了一不耐烦的手势站了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任何情人间的争吵是怎么回事——当它过去了以后?”他咆哮着,恼火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一次愚昧的关于月亮的尺寸或是一条河的深度的争论,或许——要说它和那之后那么多年的痛苦相比有什么真正的意义——也就是那么回事!别管什么争吵了!就我而言,我愿意说根本没有争吵。潘德莱顿,我必须见那个孩子。这可能意味着生活着死。这将意味着——我真的相信——十有八九波莉安娜·惠特埃将有能走了!”   这些话说得清晰、深刻,而且是在说话的人快要走到离约翰·潘德莱顿坐着的椅子不远的敞开的窗口时说的。于是它碰巧非常清楚地传到了外面跪在窗下的地上的一个小男孩的耳朵里。   吉米·比恩每周六早上都要为花坛除草。此刻,他不禁停下了手里的活儿,大睁着眼睛、竖起耳朵坐起来听着。   “走!波莉安娜!”约翰·潘德莱顿正在说。“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从我能够听到和了解的——在离她的病床一英里远的地方——她的症状非常像我大学里的一个朋友刚刚治好的一个病例。多年来他一直在专门研究这种病。我一直和他有联系,也在研究,在某些方面。而且从我所听说的——但是我想见拿个女孩!”   约翰·潘德莱顿在椅子上坐直了身子。   “你必须见她,老弟!你能不能——我说,通过沃伦医生?”   医生摇了摇头。   “我恐怕不能。尽管沃伦一直很客气。他自己告诉我他一开始就建议和我一起会诊,但是_——哈林顿小姐那么坚决地说不行,以至于他不能再提了,尽管他知道我想见那个孩子。最近,他的一些地位最高的病人转到我这儿来了——所以这当人束缚了我的手脚了。但是,潘德莱顿,我必须得见那个孩子!想想这对她可能意味着什么——如果我能见到她的话!”   “是的,在想想这会意味着什么——如果你见不到她!”潘德莱顿回了一句。   “但是我怎么能——没有她姨妈直接的邀请!——而我又永远得不到!”   “必须让她来请你!”   “怎么做?”   “我不知道。”   “不,我猜你不知道——别人谁也不知道。在她多年前说过如果她真的请我将意味着什么之后——她太骄傲也太生气了,不可能来请我。但是当我想到那个孩子注定终生痛苦,当我想到也许在我手里会有一线转机,但是为了我们叫做自尊和职业规范的见鬼的没用的东西,我——”他没有说完,却把双手深深地插在衣袋里,转过身又开始在房间里恼怒地踱来踱去。   “但是如果有人能让她意识到——理解到。”约翰·潘德莱顿提到。   “是的,那么谁去做呢?”医生猛地转过身问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另一个人苦恼地呻吟着。窗外的吉米·比恩突然灵机一动。直到现在他几乎都没有呼吸,专心致志地听着每一个词。   “呃,老天,我知道!”他悄声兴奋地说。“我来干这个事儿吧!”他立即站了起来,蹑手蹑脚地溜过屋角,拼命地跑下了潘德莱顿山。 第三十章 吉米掌舵   “是吉米·比嗯。他想见您,夫人,”南希在门口说。   “我?”玻莉小姐显然很惊讶地回答。“你肯定他说的不是波莉安娜小姐吗?他今天可以见她几分钟,要是他愿意的话。”   “是夫人。我跟他说了。但是他说他想见的是您。”   “好吧,我就下来。”波莉小姐有些不耐烦地站了起来。   在客厅里她看到一个眼睛圆圆的,脸蛋儿红红的男孩在等她,他马上就开始说话了。   “夫人,我想这很糟——我在做的,还有我要说的——但是我没法不这么做。这是为了波莉安娜,我愿意为她在火炭上走,或者面对您,或者——或者类似的事,不管什么时候。我想您也会,如果你想到有可能让她再走路。这就是我为什么来告诉您,如果只是自尊和规——规——什么的让波莉安娜没法走路,嗨,我知道您会让奇尔敦医生来这儿,如果您理解——”   “什——什么?”波莉小姐打断了他的话,她脸上目瞪口呆的表情变成了气恼和愤怒。   吉米绝望地叹了口气。   “您看,我不想让您发火。这就是我为什么一开始就告诉您她又可以走路的话。我想您会愿意听的。”   “吉米,你在说什么呀?”   吉米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我正想告诉你的。”   “好了,好了,告诉我。但是从头开始说起,保证我听得懂你在说的每件事。不要像刚才那样一头就冲到中间——把什么事都混到一起!”   吉米下定决心似的舔了舔嘴唇。   “呃,窗户时开着的,我在下面的花坛拔杂草;我听到他们说话。”   “噢,吉米!偷听?”   “我不是这种人,这不是偷听,”吉米昂起了头。“而且我高兴我听到了。我告诉您您也会高兴的。嗨,那能让波莉安娜——走路!”   “吉米,你是什么意思?”波莉小姐急切地俯过身。   “您瞧,我跟您说过了,”吉米满意地点了点头。“呃,奇尔敦医生在什么地方认识一个医生可以治好波莉安娜,他想——让她走路,您知道;但是他要见到她才能肯定。他特别特别想见她,但是他告诉潘德莱顿先生说您不让他来。”   波莉小姐的脸变得非常红。   “但是,吉米,我——我不能——我以前不能!就是说,我不知道!”波莉小姐不知所措地把手指绞在一起。   “对了,这就是我来告诉您的,那么您就会知道了,”吉米急切而肯定地说。“他们说因为某种原因——我没听清楚是什么——您不愿意让奇尔敦医生来,而且您跟沃伦医生也这么说。如果没有您的邀请,奇尔敦医生自己不能来,因为自尊和职业的规——规——哎,规什么的,不管怎么说。他们希望有人能让您理解,只是他们不知道谁能来。我在窗户外面,我就马上跟自己说,‘老天,我来干吧!’然后我就来了——然后您听懂了吗?”   “是的;但是,吉米,关于那个医生,”波莉小姐慌乱地恳求道。“他是谁?他在做什么?他肯定他能让波莉安娜走路吗?”   “我不知道他是谁。他们没说。奇尔敦医生认识他,他刚治好了一个像波莉安娜一样的病人,奇尔敦医生想,不管怎么样,他们好像没有担心她。他们担心的是您,因为您不愿意让奇尔敦医生见她。我说——您会让他来,是吗?——现在您懂了吗?”   波莉小姐的头从一边摇到另一边。她的呼吸变成了短时长急促的喘气声。吉米焦急的眼睛看着她,以为她要哭了,但是她没有哭。过了一会儿,她话不成句地说,“好——我会让——奇尔敦医生——见她。现在跑回家,吉米——快点!我得和沃伦医生说一下。他现在正在楼上。我看到他几分钟前开车进来了。”   过不多时,沃伦医生惊讶地在客厅里看到一个激动的、脸颊通红的波莉小姐。他更为惊讶地听到那位女士有些呼吸急促地说:“沃伦医生,您曾经让我允许请奇尔敦医生来会诊,然而——我拒绝了。那之后我又重新考虑过了。我非常希望您能够请奇尔敦医生来。您能否马上请他来——可以吗?谢谢您。” 第三十一章 一位新姨夫   沃伦医生再次走进波莉安娜的房间时,她正在躺着看天花板上闪烁着的颜色。和他一起进来的是一个高大的、宽肩膀的人。   “奇尔敦医生!噢,奇尔敦医生,我太高兴见到您了!”波莉安娜喊道。随着这一声狂喜的欢叫,房间里不止一双眼睛忽然热泪盈眶。“但是,当然,如果波莉姨妈不想——”   “没什么,我亲爱的,别担心。”波莉小姐连忙上前激动地安慰她。“今天上午我告诉奇尔敦医生——我想让他来给你做检查——和沃伦医生一起。”   “噢,那么是您让他来的,”波莉安娜心满意足地小声说。   “是的,亲爱的,使我请他来的。就是说——”但是已经太晚了。奇尔敦医生眼睛里闪烁着的爱慕和幸福的光芒显而易见,被波莉小姐看到了。她面颊通红地匆忙转身离开了房间。   在窗户那边护士和沃伦医生在热烈地交谈着。奇尔敦医生向波莉安娜伸出了双手。   “小女孩,我在想你今天已经做了你做过的最最让人高兴的事情之一,”他用饱含感情的颤抖的声音说。   黄昏时,一个令人惊叹的全身颤抖的波莉姨妈蹑手蹑脚地来到波莉安娜的床边。护士正在吃饭,房间里只有她们两个人。   “波莉安娜,我亲爱的,我想告诉你——所有人里的头一个。有一天我准备把奇尔敦医生给你做你的——姨夫。正是你做的这一切。噢,波莉安娜,我太——幸福了!太——高兴了!宝贝儿。”   波莉安娜开始拍手了,但是她还没把两个手掌第一次拍到一起就停了下来,两只手悬在空中。   “波莉姨妈,波莉姨妈,您就是他很久很久以前想要的那个女人的手和心吗?是您——我知道是您!这就是他说我今天做了最最让人高兴得事这句话的意思。我太高兴了!啊!波莉姨妈,我说不清但是我现在太高兴了,甚至都不在乎——我的腿了!”   波莉姨妈忍住没有抽泣。   “也许,有一天,亲爱的——”但是波莉姨妈没有说完。波莉姨妈还不敢把奇尔敦医生放在心里的极大的希望说出来。但是她确实说了下面的话——而这对于波莉安娜来说——已经够了不起的啦:   "波莉安娜,下周你要进行一次旅行。你会躺在一张可爱地舒适的小床上乘坐汽车和马车到离开这儿好多里路远的一个了不起的医生那里,他有一个专门为了你这样的人建造的大房子。他是奇尔敦医生的一个很亲密的朋友,我们准备看看他能为你做些什么。 第三十二章 这是一封波莉安娜的来信 亲爱的波莉姨妈和托马斯·奇尔敦姨夫:   噢,我能了——我能了——我能走路了!我今天从我的床一直走到窗口!我走了六步。天哪!再次站起来走路是多好啊!   所有的医生都站在旁边微笑,所有的护士都站在他们旁边哭了。隔壁病房的一位上周先能走路的女士在门口看着,还有另外一位希望下个月能走路的女士被邀请来和我们一起,她靠在我的护士的床上拍手。就连擦洗地板的黑人蒂莉透过阳台的窗户看到了,还在她不再哭得那么厉害、说不出话的时候叫我“好样的,孩子。”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哭。我想唱想喊想欢呼!噢——噢——噢!想想看,我能走——走——走啦!现在我不在乎在这儿呆了块十个月了,反正我没有错过婚礼。波莉姨妈,是您为了让我看到您,您特意来到这儿,在我的床边举行婚礼。您总是想到最最让人高兴的事情!   很快,他们说,我就要回家了。我希望我能一直走回去。真的,我想我再也不想坐车去哪儿了。只是走路就太好了。噢,我太高兴了!我为所有的事高兴。哎呀,我现在高兴我有一段时间失去了我的腿,因为你永远,永远不知道腿是多么可爱,直到你失去了它们——不能走了。我是说,我准备明天走八步。   非常非常爱所有人的   波莉安娜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yuyu不在家】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